特种大队刚刚建成,事务繁杂,齐霁经常一整天也见不着周祁连一面,连三餐都是战士送来的。她总算知道,那天他能腾出大半天时间接她、带她吃饭有多难得了。
她也不是非要人陪,自己去附近村子转了一圈,跟个老太太鸡同鸭讲聊了几句,又去赶了个集,就没了兴趣。
这边太阳太毒,没两天,人就黑了两成,剩下时间,她基本都待在招待所里看书学习、看电视,等着周祁连。
这不是她能过的日子。她已经能够预想,将来若是结婚,两人聚少离多、各自忙工作的生活了。
所有婚姻中,最不易的便是军婚。
最苦的就是不能随军的基层干部的家属,有老人帮忙还好些,若没有,一个人带着孩子,看着别人万家灯火,自己关上门,是哭是笑,几人知道?
——当然,像周夫人、张夫人那样的,另当别论。
前世齐霁父母楼下的邻居便是个年轻军嫂,常年独自带着女儿生活,齐霁最初以为她是单亲妈妈,直到有次看到一个军人抱着她女儿进电梯,她跟着后头,两人还一副不是很熟的样子。
齐霁才知她是军属。不过军嫂家门上并没有贴“光荣之家”的小牌子,后来问了才知道,她怕因此暴露家里常年没男人的情况,反招贼人惦记,才不敢挂牌的。
还有次在医院她看到军嫂独自带孩子看病,抱着孩子交款拿药,十分吃力,她赶紧过去帮忙,并告诉相熟的儿科护士,那是军嫂请多关照。
军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可现实中,军功章是谁的就是谁的,极少有人看到军嫂的面孔。
被誉为“中国植物画第一人”的画家曾孝濂,他的妻子张赞英在接受“十三邀”的采访时,对着镜头说,“有来生的话,我绝对走我自己的路。”
一个抱怨的人,很不好看。她在采访中细数丈夫的缺点,和她的付出。
可这是一个为了丈夫牺牲了一辈子的女人啊,不是一年,是一辈子!她放弃了去北京林业大学进修的机会,成为丈夫背后的女人,到了白发苍苍时,依然为自己一生碌碌无为而意难平,她的丈夫功成名就,却没有给她幸福感,也没有给她情绪价值,她的付出,她的才华和能力,没有被看见!
可惜对面的许知远,不是女人,他无法感同身受,更给予不了她真正的反馈。
“你无法在男性的法庭上,去控告另一个男性”。
“爱任何一个人,都不要超过自己。”不是要你极端自私,是要你明白,如果你都不爱你自己,那么就更没人爱你。
……
*
齐霁在特种大队射击场一战成名,接连几天,都有请假外出的战士,顺路到招待所看她一眼,他们回来的时候还会带些零食、糖果和水果给她。一个个嘴上都说着,是来看清嫂子、记住嫂子样子的,免得以后在外头见了没认出,会被周大队打。
齐霁都是敞开大门,热情接待,还拿出吃食和饮料招待他们,这些各个部队优选出来的兵王,最是崇拜强者,他们追问她在前线的故事,问她杀了几个鬼子,立了什么功,还讨论打枪时的心得,做为回报,还透露一些周祁连在特种大队的“秘密”给她。
一转眼,齐霁在广州住了近两周,年关临近,她就要回嘉阳看姥爷了,姥爷年事已高,她答应过四舅,每年都春节都回去陪姥爷过年。
二月一日,齐霁应周祁连的邀请,去营区亲手领了周祁连的工资,军衔改制后,周祁连又涨了工资,加上特别补助,杂七杂八的将近四百块了。在财务科出纳员揶揄的笑容中,她仔细清点,认真签字,又收好了工资条。出门后,在走廊里就点出五十元,拍到周祁连手里。——你想要这个仪式感,那就给你!
周祁连很高兴,揣好钱还拍拍裤袋,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齐霁真搞不懂了,这人高干子弟出身,家里不缺钱,也没啥童年阴影,怎么就非得弄这一出,到底这爽点在哪儿啊?
齐霁是懂人情世故的,她把余下的钱,郑重放进空间袋里,也高兴地拍了拍,对周祁连露出灿烂笑容。——虽然姐不差你这点儿钱,但情绪价值必须给到!
周祁连果然更高兴了!
结果就是俩人都很高兴,也不知道是谁在哄着谁玩儿。
其实,两人异地以来,齐霁就没兴趣仔细打理那点工资了,每月汇款单一到手,取了钱就直接存进单独的存折了事。
随着分别时间的到来,周祁连开始在私下流露出不舍情绪,当然,依然没有甜言蜜语,他的嘴比营区门口的石头还硬呢!
他只是动辄做出老气横秋的样子,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还亲自给她当配手,让她练习刚学的实用防身招式;或者有意无意拂去她肩头掉落的发丝,寻机亲一下额头;或者故意做出发怒的样子猛地将齐霁扛在肩头,在屋子里来回转圈,等齐霁肚子硌得疼,叫起来,他停下来又告诉她,“你听我的,这辈子你要想过得好,就得始终像一个男人那样考虑问题,你懂吗?”
齐霁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一回听到男人跟自己说,要像男人一样以自己为中心考虑问题。这世上,大概除了亲生父亲,极少有男人会对女人说这样的话吧。
齐霁捏捏他的脸,“懂!谢谢你!……不过周大队,你怎么给我一种又老又小的感觉呢!”
周祁连顿了一下,将她揽在怀中,哈哈大笑。
听着胸膛的震动,和那缓慢有力的心跳,虽不知来日如何,但此刻的岁月静好,万分踏实。
齐霁轻轻闭上眼睛,她喜欢极了周祁连的拥抱。
前世父母从不拥抱她,韩林年轻时只是亲吻她,却极少拥抱。
周祁连却喜欢拥抱她,他永远感知她的情绪,有时是轻轻的,有时是紧紧的,总能恰到好处。
*
机场安检处,齐霁前头不远,有个漂亮的女孩,在跟一个老外告别,那个法国佬晃着脑袋用蹩脚中文说,“亲爱的,我还没走,已经想念你!”
女孩穿着时髦,烫着爆炸头,带着墨镜,她的行为也十分大胆,她拥抱他,踮脚亲吻法国佬那满是胡子的嘴巴,嘀哩嘟噜不停说着齐霁听不懂的法语。
齐霁也要过安检了,她忍不住紧紧拥抱穿着军装的周祁连,心里着实有些舍不得,都说好的爱情让人身心愉悦,可她却要面临长久的分离。
周祁连万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穿军装送机,他不自在地动了一下。
齐霁拉回他,捏捏他的脸,霸道地说,“你要记得每天想我三遍!”
周祁连在旁边乘客的笑声中,无奈地点点头。“行。到了哈市就给我战友打电话,让他送你去火车站!”
这次,周祁连舍不得齐霁吃苦,特地走后门买了广州到哈市的机票,又托人提前买了哈市到汤县的火车票,并给四舅齐有恒打了电话,让他去接站。
一切都布置好了,还是一脸不放心。
齐霁懂得,只有爱一个人,才觉得他什么都做不好,要时时操心。
“知道了,你回去慢慢开车,开车的时候不要想我。”前世跟韩林也曾甜言蜜语,只是随着年龄和婚龄增长,随着单位和家里杂事增多,两人都忘记了曾经的美好,只记住对方的缺点,谁都不肯多给对方一点夸赞。
齐霁决定,这辈子第一要务,就是给身边的人足够的鼓励和情绪价值。她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丈夫,就下死力朝那个方向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