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云遮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刚浸润过水的清泠，却又透着谨慎的怯意，“喝口水吧。”
秦牧云没回头，只是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目光依旧落在地图上，仿佛未闻。
旁边的副将张了张嘴，想替他接过，云遮却固执地捧着水囊，微微前倾着身子，纤细的手指紧握着囊身，目光专注地只落在他轮廓深邃的侧脸上。
那份执拗的专注与周遭粗犷的军旅气息格格不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片刻难耐的沉默，终于，秦牧云结束了与副将的交谈，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水囊上，似乎思量了一下，才伸手接过。
干燥粗粝的指尖无意擦过她冰凉的手背，两人皆是一顿，他仰头灌下几口，喉结滚动，动作利落。
“军中自有水源，不必费心。”秦牧云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将水囊递回。
云遮接过，垂下眼帘，浓密的羽睫在白皙的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是，兄长。小妹知道，只是……只是想尽些心意，谢义兄收留之恩。”
她的感激是真实的，却也织满了她有意营造出的如履薄冰的惶恐。
他未再多言，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战马。心底，似有微澜被那声小心翼翼的“兄长”拨动。
他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目光扫过云遮低垂的头顶和那片不安颤动的睫羽阴影。这般倾城的容色，合该活得肆意张扬些，而非这般如履薄冰、汲汲讨好，何苦如此？
念头转圜间，终化作一声无声的轻叹。想来是昔年磋磨太甚，才将人碾磨成这副谨小慎微的性子，连一丝关切都带着讨好的怯意。
下次……下次语气或该再温和些。
云遮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融进将士行列之中，才回到马车上。
下一次休整是在一处河滩旁。有士兵在搬运粮草时粗心刮破了手臂，伤口不算深，但血痕刺目。
云遮见了，快步上前，从随身的小包袱里取出干净的布条和金疮药。
“我来帮你。”她对那年轻的士兵说。
士兵有些惶恐地看向不远处的秦牧云。秦牧云正仔细梳理战马的鬃毛，似是全神贯注。然而，他挺拔如松的背影微不可察地一凝，云遮撕扯布条、打开药瓶的细微声响，连同她那一声低柔的“我来帮你”，虽被风声揉碎了些许，却清晰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他能感觉到她走近，蹲下，衣料摩擦草叶的窸窣，他并未回头，维持着梳理马鬃的姿势，甚至手下动作依旧平稳，但按住马鞍的手骨节悄然用力了几分。
眼角的余光，悄然锁定在河边那微小的身影上——看她低头专注地处理伤口，素白的指尖被血渍浸染，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与脆弱。
云遮手法娴熟，轻柔而利索地处理着伤口，素白的手指沾染了些许殷红，格外醒目。
她记着秦牧云给她安排的身份是医女，高深的医术现在的云遮不懂，但对于自幼受过不少伤的夜疏来说，包扎这种皮外伤还是很熟练的。
秦牧云直到感觉到她已经处理完毕，士兵道谢的声音传来，才恍然惊觉自己凝视过久，目光仓促收回，重新专注于马鬃，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风过水面。
包扎好后，那士兵连声道谢，云遮只是微微点头，眼神便不自觉地飘向秦牧云的方向。
秦牧云已然负手立于河边，背对着众人，一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凝望着浩汤流水，身姿如孤峰般峭拔冷峻。
暮风带着河水的湿气，鼓动他玄色的衣袂翻飞，仿佛也吹散了几分白日的杀伐，却又裹挟着无言的孤寂与萧索。
云遮远远望着那抹玄色背影，心头微热，她细细浸湿了一条干净的葛巾，再捧了一囊清冽的河水，裙裾拂过青草，悄然走近。
“兄长……”她立于他身后三尺之地，轻声唤道，声音比夜露更轻。
秦牧云在她刚挪动脚步时便已察觉，却一直等她出声才仿佛惊觉般转身。
这“惊觉”带了几分不自然的仓促，那挺拔的腰背似乎在转身瞬间绷得更直了。
秦牧云目光沉沉，如寒潭深水，落在她面上，覆面的轻纱掩去倾世颜色，唯余一双眸子，清若寒秋之泉，光洁的额角在暮色中莹莹生光。
那双眼中此刻，别无旁物，只映着他玄色的身影，澄澈得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何事？”他开口，声音刻意维持着平日的沉冷，仿佛先前那隐秘的关注从未发生。
“风沙大，且秋分干燥，”云遮将手中浸凉的细葛巾微微举起，“擦洗一番，当能清爽些。”
见他未有动作，唯恐他推拒，云遮忙又上前一步，声音更轻软几分，带着真切的关心：“兄长今日决断俘虏之事，耗费心神，兼又驰骋半日，劳神费心……擦擦定能舒缓一些。”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笨拙却纯粹的关切。
秦牧云垂眸，看着她那只举在半空中、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湿巾的清冷水汽似乎飘进了他的眼底。
她仰起的脸上，那双眼睛，专注而明亮，竟似沉沦暗夜里唯一倔强不灭的星点。
拒绝的话，竟一时凝滞于喉间，难再出口。这一次，他眉峰未敛，反而极其轻微地、几近于无地点了点头。
云遮的眸中刹那掠过难以置信的碎光，如同投入石子的静湖，涟漪层层荡开，直蔓延至眼角眉梢，连眼睫都染上了喜意。
她忙敛了心神，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双手将葛巾奉上。
秦牧云伸手接过，指节粗粝布满薄茧的大掌，瞬时包裹住那带着河水的清凉与少女体温的细软布料。
湿凉温润的触感贴合上皮肤，仿佛瞬间渗透，将一路征尘跋涉的黏腻疲惫尽数涤去。
他依言擦拭脸颊颈项，动作利落。
然而动作间，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似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悄然落在身旁静静守候的少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