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辛苦了，用些点心吧。”云遮的声音清柔，一如往常般带着对兄长的恭敬，放下碟子后，她便不再多言，微微屈膝一礼，转身离开。
空气中，唯留下那一缕由她带入、淡雅清甜的馨香，无声地沁入心脾，微妙地抚平着他眉间的深壑。
秦牧云握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在书房里素来不饮不食，一来规矩使然，二来嫌其烦扰。
可这碟点心，以及带来点心的人……这香气太过独特，干净得不带一丝腻味，隐隐还带着食材本身的清芬，像一把精巧的钩子，无声无息地悬在他心湖上方。
而他，竟在几日间，心湖荡漾，做了一条想主动咬钩的鱼。
头两日，他尚能以兄长的身份和书房规矩为念，在离开书房时，语气淡漠地对下人说：“这些点心，拿下去分了吧。”
秦牧云话虽出口，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在那几乎原封不动被端走的碟子上多停留了几息。看着那些本该属于他、也只为奉他一份心意的糕点，被众人随意分食一空，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与失落的涩意，如同藤蔓，悄悄缠绕上心头。
此刻，这些点心的意义，似乎远超过了食物本身。
于是那份“规矩”在心底悄然松动，待云遮轻步离去，裙裾带起的微香犹在鼻端缭绕时，他终于抬手，捻起一块小巧的糕点送入唇中。
口感绵密清爽，甜味几不可察，唯有谷物深沉的醇香与食材的天然回甘在舌尖弥漫，恰到好处地抚慰了他紧绷许久的神经。
滋味入喉，他甚至莫名地懊恼起前两日的“慷慨”——这专为他备下的清雅滋味，竟是被他亲手推了出去。
至此，那青瓷小碟便成了他案头唯一特许的点心来源，在云遮离开书房的第一时间，便会被他吃掉一部分。
这日的军报格外冗长棘手，秦牧云终于搁下笔，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案角——青瓷碟中的几枚糕点只剩下一个孤零零地躺着。
恰在此时，门又被轻轻推开，云遮端着新的一碟点心走了进来，准备更换，她看到秦牧云靠在椅背上，眉眼间似有倦色，动作愈发轻缓，将新碟放下，拿起空碟，正欲像往常一样无声告退。
“且慢。” 秦牧云忽然开口，声音略有些沙哑低沉。
云遮动作倏然停住，略带一丝讶异地抬眸望去：“兄长？” 那双明亮的眼中带着询问，也藏着一丝不易为人觉察的——期待？
秦牧云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空碟上，又移向案头那碟晶莹温润、散发着清甜气息的新点心。
他轻咳了一声，掩饰住那一点隐秘的局促，目光停驻在她明媚惊艳的脸上，她的眼神很专注地看着他，带着对他的信赖与一丝因被他叫住而产生的迷茫。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少了些许往日的威严：“点心……很好。” 简练，却已是破天荒的评价，“那低甜清爽的口感，很是……解乏。”
秦牧云像是在斟酌形容一个军务难题，颇显笨拙，但这番话从一个平日对饮食毫不在意的人口中说出，分量截然不同。
云遮听闻，眼底瞬间如投入石子的清泉般，漾开真切的欢喜波光，唇角自然地上扬，露出一个清浅柔和的笑容：“兄长喜欢就好。” 这份欢喜纯粹而温暖，如同春日阳光，“那我便放心做了。”
看着她因为自己一句简单的肯定而真心流露的笑容，秦牧云的心湖似乎被什么东西轻柔地触了一下，泛起细微涟漪，这份纯粹的喜悦，比点心本身更让他心头熨帖。
这份感觉驱使着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延长了一秒，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缓缓开口，语气尽量维持着兄长的平静关怀：“在府里住了这些时日……可有不便之处？府里不比别处，若有什么需要，不必拘束，只管吩咐管事，” 他提及的那个“别处”，既是提醒彼此，也仿佛在给这份关心披上一层合乎礼仪的外衣，“或……直接与我说。”
最后一句补得有些突兀，声音也略微低沉下去，像是在冰层上试探着开凿了一个微小缝隙，流露了超过“义兄”范畴的主动关照。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她端着空碟的纤细手腕，随即迅速移开。
云遮显然没料到他会关心起自己的起居，尤其那句“或直接与我说”，让她的心尖微微一颤。
云遮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许，融化了恭敬，化作一层浅浅的暖光，她原以为这位不苟言笑的将军，想要在他心里留下一席之地并不容易，今夜当真是意外之喜！
“多谢兄长关怀。府中一切都极好，管事安排得十分妥帖，并无不便。”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而真切，“能得阿兄如此照拂，云遮心中……十分感念。”
云遮语调温软，更亲近一分的称谓，比之前的恭敬更多了几分显露在明处的亲昵与依赖。
秦牧云听着她温软的声音唤他“阿兄”，看着她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感激与亲近，心中那名为“规矩”的冰层下，涌动的情感似乎更加剧烈地翻腾了一下。
他清晰感觉到了那份难以言喻的悸动和想要再靠近一点的冲动。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面上点了点，最终还是克制地收拢手指，恢复了素日的平静：“嗯，习惯便好。去歇息吧。”
他的声音虽淡，却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寒意，多了一分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专属于她的温和。
“是，阿兄。” 云遮屈膝行礼，捧着空碟退下，离去的步履似乎比来时更显轻快了几分。
书房门轻轻合上，室内重归寂静，唯有烛火跳动，以及案头那碟新换上的、氤氲着温柔清甜气息的点心。那甜香丝丝缕缕，缭绕不去，仿佛也沾染了方才对话中那若有似无、名为“暧昧”的气息。
秦牧云的目光落在碟子上，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沿划过，眼底深处，分明压抑着难以平复的波澜和某种……无法言说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