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远带着两个人又在西边废墟里转了一整天。
三个人都很小心,手里的家伙握得紧紧的,阿远还是拿根锈铁棍,另外两个一个拿着半截断矛,一个拎着绑了石块的木棒。这已经是营地能找到的最好武器了。
“这边没有。”
“这边也干净。”
他们把昨天发现痕迹的那个石窟周边仔仔细细搜了一遍,连石头缝都扒开看了,但除了已经被抹得几乎看不见的那点符文残迹,什么都没找到。
“怪了。”叫阿树的年轻人擦了把汗,“要是有人在这儿活动,总会留下点啥吧?脚印、用过的东西。”
“除非那人特别小心。”阿远盯着地面,“或者不是普通人。”
第三个人叫小山,是营地里少数几个还算健康的年轻人之一。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凑到眼前看:“你们说,会不会是以前那些邪修没死干净?我记得最后那会儿,好多影月和蛇瞳的人都散在各处,也许有漏网的。”
这话让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要真是那样就麻烦了。”阿树声音发紧,“咱们现在这些人,够干啥的啊。”
阿远没接话。他又走进石窟深处,举着火把把四壁照了个遍。火光跳动间,他眼睛突然眯了起来。
“等等,你们过来看这儿。”
两人凑过去。阿远指着石壁靠近地面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小块颜色不太一样的石头,灰扑扑的,和周围差不多,但仔细看能发现边缘特别整齐,像被刻意切割过。
阿远用铁棍轻轻捅了捅,石头松动了。他小心地把它撬出来,后面露出一个小小的凹陷,里面空空如也。
“这是藏东西的地方。”小山判断道,“而且刚用过不久,你们看这凹陷里面的灰尘,比外面少。”
三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有人在这里藏了东西,而且最近取走了。
“会是什么?”阿树咽了口唾沫。
“不管是什么,肯定不是好事。”阿远把石头塞回原处,尽量恢复原样,“走,先回去告诉岩伯。”
营地这边,日子还得照样过。
岩伯正带着几个妇女和孩子清理一片相对平整的地面,打算试着种点东西。从废墟里刨出来的种子不多,大多是耐存储的豆类和黍米,但总得试试。
“岩伯,这点土能行吗?”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担心地问,“我看着颜色都不对。”
“不行也得行。”岩伯用只剩一只的手费力地翻着土,“咱们不能老是靠废墟里刨食,谁知道还能刨多久。得想办法自己长东西。”
“可是没水啊。”一个半大孩子插嘴,“河都干了,就几个小水洼,喝都不够。”
这确实是最大的问题。星峡几条主要的河流在大战时要么改道要么断流,现在只剩下一些零星的水坑。营地里每天派人去取水,来回要走好几里路,每人每天只能分到一小碗。
“先种耐旱的。”岩伯说,“种下去看老天爷赏不赏脸吧。”
正说着,一个年轻人气喘吁吁跑过来:“岩伯!阿远他们回来了,说有要紧事!”
岩伯放下手里的石块,跟着年轻人回到主棚区。阿远三人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脸色都不太好。
听完汇报,岩伯的独眼眯了起来。
“藏东西的地方空了。”他重复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能看出是什么东西吗?大小、形状?”
“凹陷大概巴掌大,不太深,”阿远比划着,“看灰尘的痕迹,应该是圆形或者方形的小物件,不超过拳头大。”
“武器?食物?还是别的什么?”有人问。
“都不是。”阿远摇头,“如果是武器或者食物,没必要藏在这种地方,而且。”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在那附近闻到一股味儿,很淡,但有点熟悉,有点像以前在千障林巡逻时,偶尔会闻到的、那种被污染的星辉石的味道。”
这话一出,棚子里几个老资格的守墓人都变了脸色。
“血月污染的星辉石?”岩伯声音沉了下去,“那玩意儿大战后不是基本都被清理了吗?”
“大部分是,但肯定有漏的。”一个老守墓人说,“而且如果是有人专门搜集。”
他没说完,但大家都懂。搜集被血月污染的东西,能有什么好事?
“这事儿不能瞒着大家。”岩伯站起身,“但也别说得太吓人。就说发现可能有其他幸存者在附近活动,让大家以后外出都结伴,晚上值夜的人多加一倍。”
他看向阿远:“你们小组从明天开始,专门负责西边那片区域的监控。不用天天去搜,那样容易打草惊蛇。找个隐蔽的高处,轮流盯着,看有没有动静。记住,只是盯着,发现什么都别擅自行动,回来报告。”
“明白。”
“另外。”岩伯想了想,“从今天起,营地周围得简单布置点预警的东西。铃铛、绊索什么的,有备无患。”
安排完这些,岩伯感觉一阵疲惫袭来。他今年已经六十七了,放在平时早该颐养天年了,现在却要带着一百多人在废墟里挣扎求生。
等众人都散去忙自己的事后,岩伯一个人走到营地边上,找了块石头坐下,从怀里摸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饼子,慢慢掰着吃。
饼子是前几天用最后一点好面粉掺着野菜末做的,现在已经干透了,嚼在嘴里像木屑。但他吃得很认真,每一口都充分咀嚼。现在每一口食物都是宝贵的。
吃着吃着,他抬起头,又看向天上那道三色光晕。
那道光自从稳定下来后,几乎没什么变化,就那么静静地横在天上,像个无声的守护者。营地里很多人晚上睡不着时,都会看着它,仿佛这样能安心一点。
“刘恩公啊。”岩伯对着光晕喃喃自语,“你要是真在那光里头,就给点指示吧。我们现在有点摸不着方向啊。”
光晕自然没有回应。只有夜风从废墟上吹过,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无数亡灵的低语。
同一时间,星壑正在地下。
不是真正的地底,而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岩洞,入口隐蔽在一处崩塌的建筑废墟下面。这是他这几天找到的最安全的藏身地。
洞里很暗,只有几块发着微光的苔藓提供一点照明。星壑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面前摊着几样东西:三块大小不一的暗红色晶石,一块刻着复杂符文的黑色石板,还有一个小巧的骨质容器。
晶石是被污染的星辉石,石板是幽影使者通过某种方式传送给他的通讯工具,骨容器里装着一种黏稠的黑色液体,蚀影符力量的补充剂,每次使用都会消耗他的生命力,但能让他维持隐匿状态。
星壑拿起其中一块晶石,放在掌心。晶石表面的暗红色纹路像血管一样微微搏动,散发出令人不舒服的温热感。
“种子。”他低声说。
幽影使者的指令很明确:搜集尽可能多的污染星辉石,并用蚀影符的力量对它们进行加工,把它们变成万星寂灭重新发芽的种子。等到时机成熟,这些种子会被同时激活,从内部破坏星核与噬渊的脆弱平衡。
理论上听起来很美,但实际操作起来困难重重。
首先,污染星辉石本身就有很强的侵蚀性,长期接触对他的身体损害很大。其次,加工过程需要消耗大量蚀影符的力量,而每次补充那种黑色液体,都让他感觉自己离人越来越远。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时机成熟到底是什么时候。幽影使者只说等待指令,可这都多少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星壑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被放弃了?蚀月化身已灭,幽影使者可能也只是个低级喽啰,所谓的计划也许根本不存在,他只是被当成了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但这个念头一出现,就会被他强行压下去。他必须相信还有希望,否则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拿起骨容器,拔掉塞子,里面黑色的粘液泛着诡异的光泽。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仰头喝了一小口。
液体滑入喉咙的瞬间,像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炭。剧烈的灼痛从胃部炸开,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星壑死死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蜷缩起来,浑身发抖。
几分钟后,疼痛才慢慢消退。他喘着粗气瘫在石头上,浑身被冷汗浸透,但感觉体内的蚀影符力量确实充盈了一些。
缓过劲来后,他拿起通讯石板,将一丝蚀影符的力量注入其中。石板表面泛起水波般的纹路,但很快就平息了,没有任何回应。
“妈的。”星壑骂了一句,把石板扔到一边。
他在石头上躺了一会儿,盯着岩洞顶部那些发光的苔藓。微弱的光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遥远的星星。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那时候他还是个普通的守墓人弟子,跟着师父学习观星、画符、维护禁制。星峡的天空还不是昏红的,而是清澈的深蓝色,夜晚能看到真正的银河。
有一次他问师父:“咱们守墓人到底在守什么啊?”
师父摸着他的头说:“守着希望。”
“希望是什么?”
“希望就是相信明天会比今天好一点。”
星壑闭上眼睛。现在的他,连今天都快撑不下去了,还谈什么明天。
但下一秒,他就把这些软弱的念头赶出了脑子。他从石头上坐起来,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软弱没用,怀念过去更没用。他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走下去,走到黑,走到死。
他收拾好东西,把晶石仔细包好藏在岩洞深处,然后离开了这里。夜幕已经降临,他需要去另一个地方,那里可能还有一块较大的污染星辉石。
出门前,他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道三色光晕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星壑盯着它看了很久,最后低声说:“刘臻,如果你真的还活着,下次见面,我一定会赢。”
然后他身影一晃,融入了废墟的阴影里。
星核深处,时间依旧在以另一种尺度流逝。
那点灵识光点现在比之前明亮了一些,大概从蜡烛的火苗变成了油灯的大小。三枚印记也更加清晰:星辰印记微微旋转,洒下细碎的光点;山川印记沉稳厚重,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命火印记则跳动得更有力了,像一颗小小的心脏。
最奇妙的变化发生在光点内部。那些原本破碎混乱的记忆碎片,现在已经初步整合成了几个相对完整的区块。
其中一个区块是关于父亲的:那个总是穿着灰袍的背影,温和的笑容,还有最后离别时那个复杂难言的眼神。这些记忆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像秋天的阳光。
另一个区块是关于修行和战斗的:从最初在环形山感悟三才开始,到守夜人小屋的星空传承,再到归墟深处的搏杀、星峡的一场场恶战,这些记忆闪烁着银白和暗红交织的光,像淬火的钢铁。
还有一个区块很小,但很特别: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关于日常生活的画面。比如赤岩部落孩子们的笑脸,月萤圣女泡的茶的味道,守夜人煮粥时升起的炊烟,这些记忆碎片散发着柔和的暖色调,像壁炉里的火光。
这些记忆区块并没有真正唤醒刘臻的意识,它们更像是被妥善整理归档的资料,静静地存放在那里,等待主人有一天来查阅。
而在这些区块之外,还有一些更深层、更模糊的东西在缓慢成形,那是对“平衡”“轮回”“守护”这些大道真谛的领悟和理解。这些东西无形无质,却像基石一样,支撑着整个灵识结构的稳定。
从星峡天地间汇聚而来的众生念力,依旧持续不断地渗入这片空间。最近,这些念力中出现了一些新的味道:有对食物和水的渴望,有对安全的担忧,还有对一些异常动静的警觉。
这些带着担忧和警觉的念力拂过灵识光点时,命火印记微微跳动了一下,比平时快了一点点。
没有任何意识层面的反应,就像植物在遇到环境变化时会做出的本能调整。
但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信号。
灵识光点吸收星髓液的速度,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一丁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