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至中途,宾客渐散。
萧承煜多留了会儿,与林淡在书房说了会儿话。
“林兄,父皇让我问你,林涵考进了鸿胪寺你可满意?还是给他指个别的去处?”这是出宫前父皇特意交代的。
林淡笑了笑:“殿下明鉴,朝考革新本就是微臣主导,如今小四考进鸿胪寺也是天意。”
“这……”萧承煜有些犹豫要不要直言,主要是他觉得他都能看懂的事情,以林淡的脑子不可能不懂,为何?
“殿下,鸿胪寺看似清闲,实则关乎国体,日后定是机要衙门。”林淡见六皇子还是一副没听懂的模样,解释道:“如今海贸渐兴,与外邦往来日多,正需要心思活络、口齿伶俐之人。小四机敏,学语言也快,或许能有一番作为。”
萧承煜若有所思地点头:“林兄眼光长远。只是……”他犹豫了一下,“我听说马大学士那边,对此次朝考革新仍有微词。昨日还在文华殿与几位老臣议论,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林淡神色不变,只淡淡道:“马大学士德高望重,自有其道理。只是朝廷用人,当因时而变。如今百业待兴,若还只论经义,怕是缓不济急,不过些口舌之争,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他没有多说,但萧承煜已听懂其中未尽之意——林淡这是铁了心要推行新政,哪怕得罪些老臣也在所不惜,就是不知道父皇能不能顶住压力,一直支持林淡了。
不过看起来林兄并不担心父皇会改了主意的样子,他虽然好奇,但他也知道以自己的脑子应该是想不明白缘由的,只能静观后效了。
林淡能这般淡定当然是因为,他确实有后手,现在皇上一直支持他他自然不会用,但要是皇上有所动摇的话,他不介意帮皇上回忆回忆被洋人压着欺负的梦。
毕竟师兄可以给师弟托梦,那祖父给孙儿托梦也没什么问题,对吧!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萧承煜便起身告辞。林淡亲自送至大门外,路过前院时,听见西厢房传来少年清亮的抱怨声,不由得驻足。
西厢房里,林涵正对着铜镜皱眉。
他如今十七岁,身量已抽高,但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婴儿肥,配上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比实际年龄小了几岁。此刻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青绿色鸿胪寺丞官服,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别扭。
“三哥,你说我这……”他转身向坐在一旁看书的林清求助,“我这模样,去了鸿胪寺,那些外邦使节会不会觉得我乳臭未干?”
林清从仔细打量弟弟,忍俊不禁:“四弟多虑了。你这长相,正好。”
“正好?”林涵垮下脸,“三哥你也取笑我。”
“不是取笑。”林清正色道,“鸿胪寺接待外宾,最要紧的不是摆架子,是机变。你这模样看着无害,对方容易放松警惕,反倒能探听些真话。再说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笑意:“就凭你这张嘴,真论起来,谁能在口舌上讨了你的便宜去?”
“那是对你们,你们不和我计较。对外人……我总不能也那么毒舌吧?”
“该毒时就得毒。”门口传来带笑的声音。
兄弟俩转头,见林淡负手走进来。
林涵立刻站直了:“二哥。”
林淡走到他面前,替他理了理官服,端详片刻,点头道:“不错,很精神。”
“二哥,”林涵忍不住道,“我真要去鸿胪寺啊?我……我其实想去国子监或者太学,教书育人多好。鸿胪寺……我连番邦话都不会说几句。”
“不会可以学。”林淡在椅上坐下,示意他也坐,“鸿胪寺如今正缺年轻肯学的人才。你知道如今一年有多少外邦使团来朝吗?”
林涵摇头。
“今年是一十三批,明年肯定不会低于这个数。”林淡缓缓道,“海贸渐开,往后只会更多。这些使节带来异国货物,也带来异国见闻、技艺、乃至学问。鸿胪寺看似只是接待,实则是朝廷了解外邦的第一道窗口。”
他看向林涵,眼神认真:“四弟,你性子活络,好奇心重,学语言有天分——前年跟着西洋传教士学了几个月,就能简单对话,这便比许多人强。鸿胪寺需要的不只是老成持重的官员,也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
林涵被说得有些心动,但还是犹豫:“可我还是想教书……”
“鸿胪寺也能教书。”林淡微笑道,“不过是教外邦人我朝礼仪文化,也向我朝人传授外邦见闻。你若做得好,将来在鸿胪寺下设个译馆,专事翻译外邦书籍、教授语言,不也是教书育人?”
这话如一道光,照进林涵心里。
他眼睛渐渐亮了:“真的可以?”
“事在人为。”林淡拍拍他的肩,“但前提是,你得先在鸿胪寺站稳脚跟,做出成绩。让皇上和上官看见你的能力,往后你想做什么,才有说话的底气。”
林涵低头思索良久,再抬头时,眼中已没了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光芒。“二哥,我明白了。”他郑重道,“我会好好干。”
林淡欣慰地点头,又嘱咐了几句鸿胪寺的规矩和要注意的事项。
临走时,他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道:“对了,过几日会有批暹罗使节到京。鸿胪寺少卿年事已高,届时或许会让你跟着学习接待。好好准备。”
林涵一愣,随即用力点头。
看着二哥离去的背影,他忽然觉得身上这身官服不再那么别扭了。鸿胪寺……或许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窗外月色渐明,林府各院的灯火次第熄灭,渐渐融入京城的夜色中。
林淡回到房中时,江挽澜见他回来,她转头一笑:“夫君都安排妥当了?”
“妥当了。七日后公主南下,母亲和曦儿同行。四弟那边,也该让他自己闯一闯了。”
江挽澜忽然道:“夫君可知,今日满月宴上,几位夫人私下问我,曦儿此去江南,是否要相看人家。”
林淡手一顿。
“我说,国孝未出,县主还小,且是奉旨随公主办差,不谈这些。”江挽澜语气平静,“但这话提醒了我,曦儿的婚事,夫君可有什么打算?”
烛光下,林淡的神色在镜中显得有些模糊。
良久,他声音低沉却坚定:“曦儿的亲事,不急。我要让她看见更广阔的天地,让她知道自己有多少种可能。等她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再谈婚嫁不迟。”
“好,那日后再有人问起曦儿的婚事,我就推托给皇上,只说要等圣上裁决。”江挽澜提议道。
“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林淡肯定道,他只要跟皇上“旁敲侧击”几句,他保证皇上不敢不经过他的同意,就随便决定黛玉的婚事。
夜深了,林府的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