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也静静心。”安乐公主将温热的茶盏递到黛玉手中,声音温和依旧。
黛玉罕见地没有遵循那些细碎的闺阁礼仪去小口啜饮,而是双手捧着茶盏,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滑过喉间,似乎也带走了最后一丝犹豫。她放下茶盏,瓷底与桌面轻碰,发出清脆一响。
“殿下,”她的声音彻底平稳下来,“世道总教导女子要贤良淑德,于内宅之中操持中馈、相夫教子,仿佛这便是女子一生的归途与价值所在。可是……”
她微微倾身,目光灼然,“这世上最多的,明明是最普通的百姓之家。对于那些穷苦人家而言,连拥有一亩薄田、一间遮风避雨的茅屋都已是奢望,每日挣扎求存尚不及,又何来什么‘内宅之事’可供操持?他们的女儿,生来便要劳作,或是早早被卖作婢女、童养媳,能平安长大已是侥幸,谈何‘贤良’教养?”
安乐公主在她身旁的绣墩坐下,听得极其认真,手指轻轻搭在膝上:“你说得……很是通透。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又或者说,你想如何解决?”
黛玉迎上公主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殿下,我以为,无论男女,于这世间安身立命,乃至想要有所作为,终究离不开‘一技之长’。读书科举是男子的路,那么女子呢?绣娘有刺绣之技,织女有纺织之能,医女有岐黄之术,甚至农妇也知晓节气耕作……这些技艺,若能得以系统传习、精进,便不仅仅是糊口的手艺,亦可成为立身的根本,甚至改变命运、贡献家国的途径。”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投石入湖,在安乐公主心中漾开一圈圈越来越大的涟漪。
……
当扬州、苏州、金陵、成都四府悄然开设“绣苑”,广招贫寒人家女孩入学,不仅免费传授苏绣、蜀绣等顶尖绣技,还提供基本食宿的消息,终于辗转传到京中皇帝耳中时,这些绣苑已然开课授艺一个多月了。
这还得“归功”于新设的侦部往地方派遣人手,加强情报收集之后,才从民间沸沸扬扬的赞誉声中捕捉到了这不寻常的动向。
紫宸宫内,皇上捏着那份薄薄的密报,脸色却比殿外的倒春寒还要冷上几分。他抬眼,看向下首垂手而立的侦部尚书、执金卫指挥使刘冕,声音里压着显而易见的怒意:“刘爱卿,你这个侦部尚书,执金卫指挥使,到底是怎么当的?!如此大的动静,涉及四位府城,动用钱粮人力不少,民间传闻已是沸沸扬扬,你竟直到此刻才报与朕知?”
皇上将密报重重拍在御案上,发出闷响。
刘冕心中叫苦,连忙躬身,脸上挤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与无奈:“皇上明鉴,臣冤枉啊!公主殿下奉旨南下,乃是钦差,身边护卫、仪仗自有规制,且殿下素来不喜旁人打扰,臣从未敢擅自在公主身边安插侦部或执金卫的眼线。这消息是从地方市井中渐渐汇集上来,核实又费了些工夫,有所延误……实属情有可原啊。”
他巧妙地将“未敢监视公主”点出,既是解释,也暗含了撇清责任之意——监视天家贵胄,这罪名他可担不起。
皇上闻言,胸膛起伏了一下,强自压下火气。公主身边没有他的耳目,这确实是他默许的,毕竟涉及亲生女儿,他也不想做得太过。但这并不能完全消解他的怒火。
“这‘绣苑’的来龙去脉,可都查清楚了?钱从何来?何人主事?地方官府是何态度?”
“回皇上,臣已命人紧急详查,现有初步详情在此。”刘冕赶紧从袖中取出另一份更详尽的密奏,恭敬呈上。
皇上接过,飞快地扫视起来,越看脸色越是阴沉,看到末尾,竟气得冷笑一声:“好啊,真是朕的好弟弟!夏守忠!”
侍立一旁的夏守忠心头一凛,他已很久没见过皇上对忠顺亲王发这么大的脾气了。“奴才在。”
“去!让老九给朕滚进宫来!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反了天了,这么大的事都敢瞒着朕自作主张!”皇上语气森然。
夏守忠不敢耽搁,连忙出宫,匆匆赶往忠顺王府。
忠顺亲王萧鹤岚被急宣入宫,一路还在琢磨最近是否又干了什么出格的事惹皇兄不快。进了紫宸宫,见皇兄面色铁青,看向自己的眼神竟与小时候抓到他逃了尚书房功课时的怒目而视一模一样,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可他思前想后,最近真是安分守己得很!为了维持“贪财好色不管事”的闲王形象,他最近也就是去了几次戏园子,怎么皇兄还是这般脸色?
“臣弟恭请皇兄圣安。”忠顺王爷规规矩矩地行礼,心里直打鼓。
“萧鹤岚,你长本事了啊!”皇上劈头就是一句,连名带姓,可见气得不轻,“这么大的事,都敢不奏报朕,自己做主了?”
忠顺王爷一脸茫然,眨巴着眼睛:“做主?臣弟做什么主了?皇兄,您这话从何说起啊?”他是真糊涂。
“哼!”皇上见他这副模样更来气,“绣苑的事!不是你批的,谁敢动用内库的钱粮?”
“秀苑?什么秀苑?”忠顺王爷更懵了,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确定没听过这词,“皇兄……您是要选秀女了?这事不归臣弟管啊,得找礼部……”
“你!”皇上被他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噎得一滞,怒火更盛,顺手抓起方才刘冕呈上的那份密奏,就想朝他那张故作无辜的脸上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