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施云浩便朝陆源抬了抬下巴,陆源心下明了,默默跟上他的脚步走进了他的书房。
书房门“咔嗒”一声落了锁,将客厅里一帮娘们的热闹笑声彻底隔在门外。
施云浩看着还是有些拘束的陆源,指指旁边的藤椅,让他坐下。
陆源坐下后,施云浩也往藤椅上一坐,以一种放松的姿态说道:“小陆啊,办公室的天花板太低,话不能敞着说。到了家里,你我之间不必绕弯子。新州那摊浑水,你蹚得吃力吧?我要听真话,不是对着文件念的套话。”
陆源松了松衬衫领口,欲言又止。
“说嘛,这不是在外面,是在家里,在外面不敢说的,都在这里说出来。”施云浩鼓励道。
陆源见施云浩态度诚恳,积压多时的沉郁就忍不住释放了:“是,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二把手各有盘算,我夹在中间,常常觉得像被架在火上烤,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被孤立才是常态。”施云浩端起茶缸抿了一口,“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刚半年,你就从副科一路干到了副厅,这台阶别人熬十年都未必能跨得了,你半年就跨过去了,当然了,你凭的是一次次立功,货真价实,但这样也挡不住旁人眼红,不孤立你才怪了。”
“这些我懂。”陆源苦笑,他的人生经验其实也不少,被眼红更是前一世
“你懂表面,未必懂根里。”施云浩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重了几分,“咱们的干部体系,讲究‘熬’字诀,熬资历、熬心性。你立了功是不假,但枪打得太响,就容易惊着躲在暗处的人。到新州才多久?动员村民避险、接记者采访、敢提产业转型——你这锋芒,戳得多少人坐立难安?那些盯着你的眼睛,比派出所的探照灯还亮。”
“我明白,所以再难也扛得住。”陆源抬眼,目光里没半分退缩。
“必须扛!省党委班子都盯着新州呢,现在全省各地市一窝蜂扎进房地产,把工业底子抛在脑后,这是急功近利!就得有人沉下心来搞制造业,哪怕暂时没政绩,也要把根基打牢——这是给新州百姓留后路。”
陆源眉头拧成结:“我怕的不是自己扛不住,主要是怕官颖芳书记,她先前被龙腾挤兑得太狠,好像落下了病根,做决策时总有些缩手缩脚。”
“缩手缩脚吗?那是慎重,你知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被盯着,被放大着看,各种举报都有?”
“不就是那次跟钟小波吃饭的事吗?我已经处理好了。”
施云浩摇头:“不止,你在工业品批发市场跟商户起争执,说你态度恶劣;在东城派出所训警员,说你耍官威;跟女秘书多说两句话,就成了作风不正;和企业老总谈工作,倒成了经济不清——你是问心无愧,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陆源听得心头发沉,喉结动了动:“组织上可以查,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没到那一步。”施云浩摆摆手,“龙腾倒台是因为黄府县的烂事,跟新州无关,所以他在新州的势力连根都没动。永兴集团受点牵连不过是做做样子,他早就跟那些人串好了供,互不咬,既保了自己,也留着后路。”
“我看出来了,新州的水太深。”陆源叹了口气,“龙腾有他的人,常天理也有自己的圈子,唯独官书记是孤家寡人——可她好像连我都信不过,上次还特意敲打我。我明明跟她说了,她自己其实知道,职能部门和干部队伍有问题,却不肯动。”
“她不是不动,是不能动。”施云浩的声音缓了下来,“她站的位置比你高,看得比你远。你锋芒太露,立足未稳就横冲直撞,她不压着点你,你早被暗箭射穿了。新州的干部盘根错节,动一个人就是牵一发动全身,他们在暗处藏着,你在明处拼杀,你要是倒了,她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陆源猛地抬头,眼里的迷茫散了大半:“原来是这样……”
“官颖芳是块好料,但越好的料,在烂泥潭里越要小心。她先整商业环境,是给各方势力留缓冲,也是给你留时间站稳脚跟——这是缓兵之计,是在保护你,当然也是保护自己,而不是怕了。”
“我懂了。”陆源的腰杆挺得更直了。
“懂了就好。”施云浩脸上露出点笑意,“集贸市场的小偷收敛了,乱收费的也整改了,这第一步走得漂亮。接下来,那些人肯定盯着你主管的原国企转型,并且一定巴不得你失败,如果你把这事干成了,他们无话可说,流言蜚语自然就压下去了,你们才算真正在新州立住脚。”
他往前凑了凑,叮嘱道:“既然永兴集团已经同意,那么电动自行车厂和预制菜项目,必须尽快搞起来!等这两个项目上了轨道,带动了相关产业,明年新州的高速一通车,新州的劣势就能转化成优势,咱们就能看着新州飞起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新州本身就有很丰富的资源,只是产业链不能拉起来,一旦拉起来,那就是大有可为。”
施云浩忽然笑出了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前的威严散了个干净,眼里全是暖意:“你这孩子,跟我还这么拘谨。公事说完了,说点私事——小嫣那丫头,我就交给你了。她啊,心善、活泼,做什么都热乎气儿,但有时候冒失得像头小倔驴,偶尔还耍点小脾气,你多让着她点。”
陆源的脸一下子红了,连耳根都热烘烘的:“施书记,您放心,我肯定对她好。”
“还叫施书记?”施云浩佯怒地瞪了他一眼,“都把女儿给你了,在自己家里,还叫这个?我就这么爱听官衔?”
陆源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声音里都带着笑:“是,爸爸。在家里,您就是爸爸。”
施云浩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