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渊，核心秘殿。
徐正阳负手立于一方浑圆星图前，图中光影流转，映照出紫霄仙域边缘十七主星、三块大陆的微缩虚影，其中代表万宝楼各分阁的光点，有近三分之一已黯淡如风中残烛。
杨奕垂首立在一旁，将过去千年来青木宗联盟的步步紧逼，以及万宝楼日蹙的境况，条分缕析，悉数禀报。
末了，他声音微涩：“……楼内人心浮动，外围分楼已有掌柜携款潜逃。青木宗木桓真人三日前更公然放话，要万宝楼交出‘混沌回元丹’丹方及核心炼丹师，允我阁作为其附庸丹坊存在，否则，三月内便要让万宝楼在流萤星除名。”
殿内陷入短暂沉寂，唯有星图运转的细微嗡鸣。
徐正阳目光依旧停留在星图上，指尖却轻轻点向代表流萤星望仙城的那处光点，那里虽未完全黯淡，却也明灭不定。
“木桓……倒是心急。”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一会元隐遁，便真当吾已道消，可任其揉捏。”
杨奕抬头，眼中血丝隐现，既有万年支撑的疲惫，更有压抑的怒焰：“楼主，如今您已出关，是否该雷霆反击？魁虎与影杀部百名精锐已暗中集结，只需您一声令下，属下愿为先锋，先斩木桓，再扫其党羽。”
徐正阳缓缓转身，看向这位追随自己从微末一路杀上来的老部下。
万年不见，杨奕鬓角已染霜色，修为依旧卡在真仙巅峰，显然是为维持万宝楼与暗阁运转，耗尽了心血，道途耽搁。
“雷霆反击？”徐正阳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若只诛木桓一人，灭青木宗一门，何需等你万年？”
他走向殿中主位坐下，指尖在扶手上轻叩：“青木宗敢如此肆无忌惮，背后岂止金罡门、赤炎谷？流萤星乃至周边数星，眼红万宝楼利润者众，觊觎混沌回元丹方者更不知凡几。木桓，不过是被推到明面上的鬣狗。杀一狗，惊散群狼，日后它们只会藏得更深，伺机再咬。”
杨奕一怔，旋即明悟：“楼主之意是……”
“示弱。”徐正阳吐出两字，眸中混沌之色流转，“不仅要示弱，还要让他们觉得，万宝楼已山穷水尽，楼主徐正阳确已身死道消，余者不过待宰羔羊。唯有如此，那些藏在暗处的、与青木宗若即若离的、甚至故作清高的势力，才会纷纷跳出来，亮出爪牙，扑上来分食。”
他看向杨奕：“传令下去。第一，万宝楼所有分阁，即日起丹药售价再降两成，对外宣称库存积压、资金周转不灵，急需回笼仙晶。”
杨奕眼皮一跳：“再降两成？已是成本边缘，长久恐难维持……”
“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我们难以为继。”徐正阳打断，“第二，暗中放出消息，就说你杨奕为保全楼中老幼，已秘密接触青木宗，愿以部分丹方残卷与核心炼丹师为代价，换取万宝楼苟延残喘。消息要真真假假，务必让青木宗相信，你已走投无路。”
杨奕深吸一口气，已然完全明白徐正阳的布局：“此乃诱其骄纵，更引其他势力警惕或趁机插手？”
“不错。”徐正阳点头，“第三，召回部分边缘分楼影卫，做出收缩防御、放弃外围的姿态。让魁虎挑选机灵手下，伪装成对前途绝望，携机密叛逃，投靠青木宗或与其交好的势力。所携机密，可以是万宝楼某处隐秘库房位置，或是某条未被完全掐断的药材渠道——当然，都是饵。”
“第四，”他顿了顿，语气转寒，“楼内若有离心离德、暗中与外界勾结者，不必打草惊蛇，甚至可适当纵容，让他们传递些我们想让人知道的消息出去。正好借此机会，涤清内秽。”
杨奕听得心潮起伏，又觉寒意凛然。
这是要将自身置于绝地，诱使所有敌人都浮出水面，再……一网打尽。
好大的手笔，好深的谋算。
“那楼主您……”杨奕迟疑。
“我？”徐正阳眸光幽深，“我已万年没露面，自然要继续沉淀下去。
幽渊据点，从今日起，所有对外阵法运转降至最低，做出能量匮乏、久无人居之象。我会真正离开数日，去取回一些旧物。”
他并未明言去取何物，但杨奕隐约猜到，或与楼主恢复实力、重炼那杆惊天动地的魂幡有关。
“记住，”徐正阳最后叮嘱，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戏要做足。你是那个独木难支、内外交困、欲为旧主保存一点基业而忍辱负重的悲情掌柜。
要让木桓之流觉得，吃掉万宝楼已不费吹灰之力，更要让那些观望者觉得，再不出手，连残羹冷炙都分不到。”
杨奕重重躬身：“属下明白！必不负楼主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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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数月，流萤星修炼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躁动。
万宝楼的一系列举动，无疑坐实了其颓势。
售价一降再降，混沌回元丹几乎以成本价流入市场，虽短时间内引发抢购，但明眼人都看出这是饮鸩止渴。
同时，万宝楼开始关闭偏远星辰的分阁，召回人手，连望仙城总阁的护卫都似乎减少了许多，夜间巡逻的影卫气息，也弱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关于掌柜杨奕秘密求和的流言，不知从何处传出，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提到了具体接触的时间与中间人。
青木宗虽未公开承认，但其门下弟子在外行走时，那股志得意满、睥睨万宝楼的姿态，已是毫不掩饰。
这一日，金罡门门主，一位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的玄仙初期体修，亲临青木宗。
“木桓道兄，万宝楼这块肥肉，眼看就要熟透，不知贵宗打算如何分润？”金罡门主开门见山，声如洪钟。
木桓真人坐于主位，手捻长须，笑容矜持而倨傲：“金罡道友何必心急？徐正阳陨落，杨奕小儿独木难支，求和是假，拖延时间是真。
不过，在绝对实力面前，些许伎俩何足道哉？待其彻底油尽灯枯，我等再出手接收，岂不更省力气？至于分润……自然是按出力多寡，贡献大小。”
他言语间，已将万宝楼视为囊中之物。
“听说赤炎谷、玄冰府那边，也有些心思。”金罡门主提醒。
“跳梁小丑罢了。”木桓真人嗤笑，“若无我青木宗牵头，他们岂敢妄动？放心，大局定后，自有规矩。”
几乎同时，望仙城万宝楼顶楼。
杨奕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面前摆着三枚刚刚收到的传讯玉简。
一枚来自安插在青木宗的暗子，禀报了金罡门主到访及木桓真人的狂言。
一枚来自某个一直与万宝楼有丹药往来、此前态度暧昧的中型家族，言语间试探是否真到了变卖祖产、托庇于人的地步，隐含收购部分丹方或人才的意图。
最后一枚，则来自暗阁情报网，汇总了近期流萤星及周边至少七家大小势力，暗中调动资源、派遣人员靠近望仙城区域的异常动向。
甚至有两个平日与青木宗不算和睦的宗门，也悄悄派出了探子。
鱼，开始聚拢了。
杨奕拿起那枚来自家族的玉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脸上却慢慢露出一丝与往日温润掌柜截然不同的、冰冷而讥诮的笑容。
他取出一枚空白玉简，神识浸入，开始书写。
内容情真意切，充满无奈与恳求，表示愿以更高代价换取该家族关键时刻的声援或斡旋。
写罢，他唤来心腹，低声吩咐：“按老方法，确保这枚玉简意外落入青木宗线人之手。”
心腹领命而去。
杨奕走到窗边，望向青木宗所在的东方天际，夜幕低垂，星光晦暗。
“木桓老儿，”他轻声自语，仿佛楼主就在身侧聆听，“且让你再得意几日。待楼主旧物取回，万魂幡影重临之日，看你还能否笑得出。”
“这流萤星的夜，是该用血来洗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