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踏入承恩殿,裴玄才停下脚步,径直将肩头的人放在床榻上。
阿蛮跌坐榻上,积攒了一路的委屈再也绷不住。
泪流满面。
裴玄站在榻边,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他从未见过她哭得如此狼狈,那些强忍的呜咽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心上。
这个总是故作坚强的女人,原来心底是这般的柔软。
阿蛮察觉到他的注视,慌忙抬手用衣袖擦拭眼泪,想将所有脆弱都藏起来。
“阿蛮……你如今连哭,都不愿在孤面前哭了吗?”
阿蛮没有回答,只是将头死死偏向一旁,倔强地不肯再看他一眼。
“你就那么恨孤?”
“公子将来妻妾无数,能不能放过我?”
裴玄心头一紧,上前一步。
手指捏住她的下巴,稍稍用力,迫使她转过头来,迎上自己的目光。
他气了。
他急了。
每每这样,她都说要走。
东宫不好吗?
他待她不够好吗?
他给了她名分,护着她不受旁人欺凌,哪怕知道她心怀秘密,也从未逼问过她。
可她为何就不肯留下?
是因为那个南风?
想到这里,裴玄心头涌上酸涩。
他冷哼一声。
心留不下,人必须留下。
他突然俯身,凑近她的耳边:“孤说过,替孤生个孩子,就放你走。”
他不等阿蛮反应,便低头吻了下去。
阿蛮猝不及防,想要挣扎。
却被他用一只手牢牢按住手腕,压在榻上。
细细密密的吻落下。
将她彻底淹没。
……
翌日,天光微亮,榻边已空无一人。
阿蛮睁开眼,想起昨夜的纠缠,心口沉甸甸的。
她骤然想起阿亚,不顾身上的酸软,连忙披了件外衣便起身。
刚走到门口,便见阿亚端着水盆从外头进来。
“夫人,您醒了?”
阿亚见她匆忙起身,连忙放下水盆上前。
阿蛮却一把拉住她,目光从头到脚细细打量。
“你没事吧?西偏殿那边没为难你?”
“托夫人的福,奴没事。张嬷嬷只是将奴关在偏房,并未苛待,后来是王寺人过来,将奴接回来的。”
听到阿亚平安无事,阿蛮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她再也忍不住,伸手将阿亚紧紧抱住,肩头微微颤抖。
心疼阿亚无端遭了牵连,更心疼自己昨夜所受的羞辱与委屈。
只是这些话,她无处可诉。
“夫人……”
阿亚被她抱得一怔,随即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眼眶也跟着红了。
就在这时,殿门被推开,裴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主仆二人连忙松开彼此,垂手站好。
她们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东宫规矩森严,裴玄更是向来注重礼仪。
这般主仆相拥而泣,算什么回事。
在他眼中,怕是不成体统的失仪之举。
阿蛮垂着头,没想到裴玄居然还没走,她等着,等待着他的指责。
可预想中的训斥并未到来。
裴玄只是目光淡淡扫过两人,最终落在阿蛮身上:“醒了?想吃什么?”
阿蛮摇摇头,她说不上来。
裴玄也不勉强,转头对守在门口的白寺人吩咐道:“去弄些菜饼和清粥来,清淡些的。”
“是,公子。”
裴玄说完,便径直走向殿内的小食桌旁坐下。
阿蛮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才任由阿亚上前,为她洗漱梳妆。
起初阿亚以为裴玄是一早过来,直到为她梳理长发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颈脖出那些暧昧的痕迹,神色微动。
“夫人,公子……昨日留在承恩殿了吗?”
阿蛮看着铜镜里映出的自己,隐约可见的红痕,她很是难堪。
阿亚见她不愿多提,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洗漱完毕,阿蛮走到食桌前,桌上已经放好了早膳。
裴玄见她坐下,开口问道:“那个荠菜,到底该怎么烹制?
这燕宫的庖子都说未曾见过这野菜,一个个缩手缩脚,生怕做坏了扫了孤的兴。”
阿蛮闻言,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在魏国,荠菜是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的寻常野菜。
春日里挖来洗净,凉拌、做馅、煮汤……都是极普通的吃食。
可到了燕国,这些宫廷厨子竟将它视作珍馐,反倒束手束脚起来。
她笑的好看,很是鲜活。
裴玄怔怔地看着她,心头微动。
他已经太久没见过她这般真心实意的笑容了。
阿蛮察觉到他的注视,脸上的笑意骤然收敛。
又是方才的清冷模样,她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阿蛮这才注意到她看着自己,忙收敛了笑容。
“公子若是想吃,我今日给公子做荠菜扁食。”
裴玄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为他庖厨。
这意味着,她并非对他全然厌恶。
他就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
裴玄是真的高兴。
“好。那孤就等着你的荠菜扁食。”
这顿早膳,竟是两人没了那孩子后,最为平静的一次相处。
阿蛮待裴玄走后,转身走向梳妆台。
她打开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根系着数个绳结的麻绳。
她沉默地注视了片刻,随即轻轻解开了其中一个绳结。
她将绳子重新放回抽屉,锁好。
阿蛮走到床边,看向窗外,阳光正好。
……
王青盖车内,氤氲着淡淡的檀香。
竹若坐在前头驾车,他跟着裴玄多年,素来知晓公子性情冷峻,极少外露情绪。
方才见公子一路从东宫出来,嘴角都上扬着。
今日这般异常,想必是有顺心之事。
犹豫了片刻,竹若还是忍不住开口:“公子,瞧您今日气色这般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车内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多嘴!”
竹若心头一凛,连忙收敛心神,不敢再妄言。
*
燕宫内,气氛严肃。
裴玉和裴玄都站在那里,身后是满朝重臣。
“砰!”
燕王将手中的急报拍在案上。
这一声,惊得阶下众人齐齐一颤。
“楚国竟如此嚣张,不宣而战,突袭我边境三城。
燕军猝不及防,伤亡逾三千,三座戍边堡垒被焚毁,又占了我青峡关要地。
更可气的是,守关主将秦良,竟被楚军生擒,如今扣在楚营。
楚国扬言,要以他换我燕国去年夺得的巫峡铜矿开采权。”
守关主将被囚,阶下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