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微凉,宁寿宫外菊花开得金灿灿,富贵喜人。
太后正坐在宁寿宫乐寿堂的西暖阁里,戴着个老花镜,正修剪着一株丹桂。
“贵妃来了啊。”太后笑呵呵的,像是寻常人家颐养天年的老太太,“快起来,来瞧瞧哀家的这株丹桂修剪得如何?”
其实老太太的修剪水准一般,但舜英不介意哄一哄:“错落有致,太后的手艺愈发精进了呢。”
老太太眉开眼笑,“其实啊这修剪花枝也不难,把长歪了的枝叶去处便是了。只是有时候啊,有的歪枝已经粗壮,也得壮士断腕才行。”
老太太这话似乎另有所指啊……
“太后高见!”舜英翘起了大拇指,“您老人家眼明心亮。”
太后摘了老花镜,笑呵呵道:“什么‘眼明心亮’,哀家这眼睛啊,早就不行喽。”
舜英忙上前扶着老太太去罗汉榻上坐下,自己则坐在一侧的扶手椅上,“原本还担心您老人家会日夜不安,所以特意过来瞧瞧呢。”
太后徐徐道:“有什么好不安的?太子到底年轻啊!”说着,太后露出几许不忍之色。
果然,老太太早就心里门清了。
“皇上孝顺,所以才不叫您老人家同去呢。”舜英道。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太子也不容易……”——若不是摊上皇帝这么个父亲,或许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太子毕竟也是太后亲眼看着长大的。
太后复又笑着看着贵妃的容颜,那云鬓花颜竟也已经不大清晰了,但她知道,贵妃必然还是跟从前一样年轻,“其实没有孩子也好。”
舜英突然发现太后真的已经老了,腰身伛偻了,发间的银丝更多了,眼睛也浑浊不清了。
这时候,乌日娜嬷嬷快步走了进来,“太后娘娘,太子妃来给您请安了。”
“让她进来吧。”太后面露慈爱之色。
片刻后,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低眉走了进来,“给皇祖母请安!”
太子妃瓜尔佳氏行了大礼,微微抬头,却见太后身侧坐着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那女子的容颜……贵妃娘娘?
瓜尔佳氏微微错愕,两年多没见,贵妃竟不曾老去?心下疑惑又震惊,但瓜尔佳氏还是不忘赶忙行礼,“儿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舜英颔首。
太后抬了抬手,“平身吧。”
平心而论,太子妃称得上美貌了,但宫中也素有贤德之名,只不过与太子的关系……不能说不好,只能说相敬如宾。太子多有内宠,子嗣亦不算少,但太子妃却只有一个女儿,现年也有十一二岁了。
“尼楚贺还好吧?”太后目光慈爱地看着太子妃。
太子妃垂下头道:“那孩子这两日脾胃有些不适,等身子好些,一定带来给您请安。”
尼楚贺便是太子妃的独女,尼楚贺是“珍珠”的意思,也的的确确是太子妃的掌上明珠。
太后沉默了片刻道:“别太拘着她。”
“是。”太子妃低头称是。
见太子妃竟如此寡言少语,舜英便笑着对太后道:“不如臣妾陪你去宁寿花园转转?”
太后露出笑容:“知道你有孝心,只是你腿脚不好,还是算了。”
腿脚不好这个毛病,确实很适合躲懒。
太子妃见状,便忙道:“那儿臣就不叨扰了。”
太后颔首,“回去好好陪陪尼楚贺。”这孩子也到了懂事的年纪了,心里怕是也害怕得紧啊。
太子妃跪了个安,便飞快退下了。
太后目光幽幽,“她们娘俩也不容易。”太子若成事,将来荣华显贵是别人的,若是太子不成,她们母女也少不得被牵累。
索额图在康熙四十二年便死在了宗人府,太子失了这位叔公助益,羽翼大减。父子关系也早已不复当年。
舜英很少关心前朝,但也知道,太子的权柄这些年被皇帝一再压缩,太子也忍了这么多年了。
偏偏皇帝依旧身子骨硬朗,丝毫没有“驾崩”的征兆。
所以太子不愿意忍了,再忍耐下去,保不齐会连手中仅剩的权利也被剥夺干净,到时候,便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了。
舜英不清楚,太子到底打算在木兰做什么,但她知道,跟康熙这个老狐狸斗,太子还太嫩了。
所以结局注定没有悬念。
紫禁城中分外平静,平静得像是暴风雨前夕。
这一年的木兰围场是怎样的刀光剑影,深宫中的人无从得知。舜英只知道,康熙九月便回銮了,还待会了惊爆人心的消息。
太子胤礽意图“弑逆”!
康熙甚至都没有召集大臣商议,便直接下旨,声称胤礽“悖逆无道”,并列举其谋权、结党、扰民等多项罪状,直接宣布将其废黜。
圣旨传出,朝野哗然。
胤礽自襁褓中变被立为太子,迄今已有三十余载,可谓是最正统的继承人。因此一时间无数人为废太子求情,请求皇帝收回成命,朝堂上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到底是三十多年的储君了,哪怕失了索额图,支持胤礽的人仍不在少数。
前朝乱,后宫也不安生。
首先是宣妃,回宫后屁股都没坐热便跑来了景仁宫,还叫她屏退左右。
舜英知道,作为亲临现场的当事人,宣妃指定知道点儿什么。
“可吓死我了!”宣妃扶着胸口,仍是心有余悸,“刚去木兰,直郡王便突然弹劾太子,说太子暴戾不仁,还动辄捶挞诸王——这不胡说八道么!太子脾气挺好的啊。”
舜英摆了摆手,“这些不重要,说关键。”
“对对对!”宣妃连连点头,“后头直郡王和太子闹得很不愉快,具体吵了些什么我也不大清楚,那会子十八阿哥突然病了,幸好带了金鸡纳霜,这才没有大碍。小十八才病好,围场就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舜英神色一凛。
宣妃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就是有一天晚上,外面喊杀声一片,我吓得连帐子都没感出。”
喊杀声?太子这是造反了吗?
舜英有些惊讶,太子哪来的兵??
宣妃揉着心口,“反正闹了大半夜,第二天早上,皇上就大发雷霆,说太子摸到御帐跟前,还撕裂了帐篷偷窥他!”
说完这话,宣妃露出了诧异的、难以理解的表情。
帐殿夜警事件么?确实挺怪异的,太子就算要监视皇帝,也没必要亲自出手啊!还撕裂了皇帝的帐篷,太子的力气有那么大吗?皇帝的帐篷质量有那么糟糕吗?
而且,就算真的偷窥,也不至于被废黜这么严重。
所以,太子造反,才是真正触及皇帝底线的行为。
但是康熙为什么绝口不提此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