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楚国公府。
许远伏在东南角的墙头,像一片贴在阴影里的保鲜膜。
他已经在墙外观察了半个时辰——巡夜的家将每炷香时间经过一次,两队交叉巡视,中间有约莫三十息的空当。墙内是片竹林,夜风过处,竹叶沙沙作响,正好掩去细微的声响。
“我去,这就是大官的府邸啊,确实气派,这规模在蓼城市,那不得个上千万啊!”
许远忍不住喃喃自语。
虽说声音很小,但是脑海中的小钟还是急忙压下了声提醒:
“我说大哥!你感慨归感慨,你别说发出声啊,这里面我能感觉到高阶的存在,就是不知道是人还是妖。你小心点。”
“欧克欧克,不好意思...”
许远这句话可是没出声,只是脑海中回复了小钟。
只见许远找准时机,身形一坠,轻飘飘落进竹林,脚下在松软的积叶上连点三下,已闪到最近的一棵老竹后。动作干净利落,连竹梢都没晃动几分。
刚刚在墙头之上,许远是观察清楚了。
此刻他的位置,左前方七步外有个暗卫,呼吸绵长,是个练家子,估计是异士;右后方屋檐下悬着铜铃,铃舌上系着极细的丝线,连着不知哪里的机关。
许远屏息,贴着竹影移动。国公府的规制比他想象的更森严。亭台楼阁在月色下舒展着庞大的轮廓,回廊连接着院落,一眼望不到头。他原本想着不管咋样,找一个大人物,不算难,从看守卫、门口仆人等乱七八糟的可以判断一二,而且不就是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呗,总不可能杨府将郑堂哥安排到柴房休息吧?
可许远真正置身府邸其中,才发觉自己像闯进了一座精心布置的迷宫。
“靠北了!怎么又转到这了!”
半炷香后,许远第三次经过同一座假山。
电视剧诚不欺我啊,许远本以为之前看电视剧的时候,悄悄闯入府中的人,里面有的人能迷路,简直是“睿智”,现在自己倒是成为了最大的“睿智”了......
许远皱眉。府邸太大,他又不敢跃上屋顶俯瞰——那会成为活靶子。正犹豫时,远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个落单的守卫,边走边解腰带,嘴里嘟囔着:
“这大半夜的……憋死老子了……”
机会!
许远眼神一凛,在那守卫转过假山拐角的刹那出手。左手捂住对方口鼻,右手并指如刀,精准切在颈侧穴位。守卫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拖进假山石的阴影里。
许远能感觉到,这个人不是异士,只是个身体还算不错的普通人,索性直接从壶中取出来了一把匕首,武器在手,对于他们来说,应该震撼力更大吧?
匕首是当初许远和阿猫去鹰国时候,舟九塞到纳戒里的。其实要不是古人不知道枪械的威力,恐怕许远更会掏出来一把“沙漠之鹰”抵住这个守卫的太阳穴。
冰冷的锋刃贴上守卫的喉结。
“别出声,”许远压低声音,“我问,你答。敢喊,立刻死。”
守卫瞪大眼睛,拼命点头。
“郑夫人那位堂哥,住在哪儿?”
“东、东院……听竹轩……”守卫声音发颤,“郑老爷喜静,独住……”
“具体位置。”
“从、从这里往北,过两个月亮门,看见片紫竹林,后面就是了……”
许远盯着他的眼睛。守卫眼珠转动,额角渗出细汗。
“不过……”
守卫咽了口唾沫,“不过今夜……郑老爷好像被国公爷请去西边的集贤堂议事了……小的、小的是听上值的兄弟说的……”
西边?
许远心念电转。东院听竹轩,西边集贤堂。守卫说话时眼神闪烁,尤其提到“西边”时,眼皮不自觉跳了一下。
他在撒谎。至少不全是真的。
但“议事”这个词让许远警觉——如果那位“不老”的堂哥真在集贤堂,或许能听到些什么……
“多谢。”
许远手腕一转,用刀柄重重敲在守卫后颈。守卫软倒下去,至少两个时辰醒不来。
许远将他塞进假山缝隙,转身朝西掠去。
集贤堂,是座独立的院落,三面环水,只有一道九曲桥连通。这样的设计本是为了雅致,此刻却成了绝佳的防御——任何人想靠近,都必须暴露在那道桥上。
但许远不需要走桥。
他绕到院落背面,贴着岸边柳树的阴影移动。水面宽约三丈,难不倒他。深吸一口气,足尖在岸边青石上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掠出,中途在池中一块观赏石上借力轻点,已悄无声息落在对岸的廊檐下。
整个过程,连水纹都没惊起多少。
集贤堂内亮着灯。纸窗上映出两个对坐的人影,声音压得很低,却逃不过许远如今敏锐的耳力。
他屏息贴到窗下。
......
“……时机未到。”
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说,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粮草、器械,尚需时日筹备。陛下辽东之役若再有闪失,天下怨沸,方是我等起事之机。”
许远心头剧震。
杨玄感!
这声音的主人,结合所说之事,应该就是历史上那个起兵反隋、震动天下的楚国公!
“国公明鉴。”
另一个声音响起,稍显苍老,却中气十足,“蛰伏虽好,然洛阳耳目众多。近日坊间有些传言,说是宇文家族,偶得上古神器,恐怕陛下的安全,更是更上一层……”
许远听到这,内心一震,上古神器?会是哪一件上古神器?还关乎安全?嘶,这水越来越深了……
“郑先生多虑了。”杨玄感声音里带上一丝不悦,“些许怪谈,能掀起什么风浪?倒是你——有没有集结到高手?要是实力不够,恐怕很难成事...”
“国公放心,人手是自然。”被称作郑先生的人顿了顿,“只是……老夫近日总觉心神不宁,似有外人窥探。国公,起兵之事关乎九族性命,万不可有丝毫泄露。”
“放心。此事,即便是我找的那些人,也不曾提及……”
就在这时,许远只觉得上方屋顶之上,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嚓”一声。
那是瓦片的声音!
堂内声音戛然而止。
死寂。
紧接着是屋内杨玄感厉喝:
“有人!动手!”
许远内心大骂:
“卧槽!不是哥们,我小心翼翼,生怕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关键时候掉链子踩个什么东西发出动静,现在还是避免不了?现场还有其他人?!强制性的暴露?”
不等许远内心的骂声结束,周围的守卫已经开始进入防备状态了。
“咻——!”
尖锐的哨音撕裂夜空。几乎同时,集贤堂四周火光大亮,数十支火把从各个方向燃起,将院落照得亮如白昼。脚步声、甲胄碰撞声、拔刀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快得惊人——这根本就是早已布好的局!
许远毫不犹豫,转身就朝人最少的方向急掠。
但晚了。
三道黑影从屋顶扑下,刀光如雪,封死去路。身后,九曲桥已被持盾的家将堵死。左右两侧,弓弩手已然就位,弩箭在火光下泛着寒光。
他被彻底包围了。
“拿下!”
护卫首领暴喝。
许远咬牙,【镜】的力量在体内奔涌。时间似乎慢了下来——前方三把刀的轨迹、左右弩箭的指向、后方盾阵的缝隙……无数画面在脑中闪过。
能冲出去。但一定会闹出更大动静。
嘶!这郑家的这位没调查到,特么的,还惹得自己一身的事。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旁边一个月亮门里,忽然跌跌撞撞跑出两个人。
是个身着鹅黄襦裙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发髻微乱,满脸惊惶。她身后跟着个同样惊慌的小丫鬟,两人一看就像是偷溜出来的,然后被哨声和火光惊到,慌乱中跑错了路。
少女抬头,正对上许远的目光。她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会撞见一个陌生男子,更没想到周围是这样的阵仗。
护卫首领脸色大变:
“大小姐!快退!”
但已经来不及了。
许远眼中闪过决断。没有权衡犹豫的时间,他足下发力,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在护卫们惊恐的怒吼声中,已掠过三丈距离,左手揽住少女腰身一旋,右手并指虚点在她颈侧。
入手处,是上等丝绸冰凉的触感,和少女抑制不住的颤抖。
“都别动。”
许远开口,声音冷静得自己都意外。
花园里死一般寂静。
火把噼啪燃烧,映照着数十张或愤怒或惊恐的脸。护卫们僵在原地,刀还举着,却无人敢上前一步——许远的手指离少女的咽喉只有半寸,指尖隐约有淡金色的微光流转。
少女在他怀中发抖,却没有哭喊。许远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心跳,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油香。她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如纸。
“放开大小姐!”
护卫首领目眦欲裂,手中横刀因用力而颤抖:
“你敢伤她分毫,必将你碎尸万段!”
许远没理他,目光扫过四周。弓弩手已慢慢放下弩机,投鼠忌器。但更多的人正从各处涌来,其中几道气息格外沉凝——异士高手到了!
最麻烦的是集贤堂方向。
一股沉重如山岳的气息正在飞速接近。那气息中蕴含着滔天的怒意,还有久居上位者的威严,每靠近一分,空气就凝滞一分。许远微微思索——是杨玄感,还有那个“不老”的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