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陵顶端的风裹着硝烟味,将联盟军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李河山趴在战壕里,手指抠着焦黑的泥土,指甲缝里全是血和泥的混合物。他抬头望了眼不远处的英军阵地,钢盔下的脸被炮火熏得只剩眼白还透着点光——那是连续两天没合眼的证明。
“老李!左边又上来一个连!”通信兵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身边,手里的步话机线被炮弹片削断了半截,“迫击炮组请求支援!他们快顶不住了!”
李河山抓起身边的重机枪,枪管还烫得能煎鸡蛋。他没看通信兵,只是死死盯着坡下涌动的红色军装——英军的进攻梯队像潮水似的往上涌,阳光照在他们的刺刀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告诉迫击炮,往第二道铁丝网炸!别省炮弹!”
重机枪的咆哮声再次撕裂空气,子弹在坡面上犁出一道道土痕,冲在最前面的英军像被割倒的麦子似的成片倒下。但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上爬,甚至有人举着炸药包,用身体当掩体,硬生生在铁丝网炸开一个缺口。
“他娘的!”李河山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拽过身边的手榴弹,扯开引线就往缺口扔。爆炸的气浪掀得他头发倒竖,他趁机回头吼道:“预备队!把缺口堵上!”
从战壕侧面冲出来的二十多个士兵立刻扑向缺口,有人扛着圆木,有人抱着沙袋,还有个年轻士兵举着门板就往前冲,刚跑出两步就被流弹击中胸膛,门板上瞬间溅满了血花,人却还往前踉跄了半米才倒下。
“小郑!”李河山眼睛都红了,抓起身边的步枪就想冲过去,被通信兵死死按住。“头儿!不能去!您是指挥!”
“指挥个屁!”他甩开通信兵的手,刚要起身,就看见英军的炮弹拖着尖啸砸进预备队里。火光冲天而起,刚才还在填缺口的士兵瞬间被掀上天空,断肢混着泥土像下雨似的落下。李河山被气浪掀回战壕,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看见坡下的英军已经踩着缺口涌了上来,领头的军官举着佩剑,脸上带着狰狞的笑。
就在这时,右侧山坳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河山眯眼望去,只见二十多个骑兵举着马刀冲了出来,马蹄踏得山石飞溅,为首的正是本该在后方休整的骑兵连长孙彪。他们没穿军装,只在胳膊上系着红布条,马背上还驮着几捆炸药。
“孙彪这疯子!”李河山又惊又喜,忘了耳朵还在鸣响,扯着嗓子吼,“炸第二道防线的支撑点!”
孙彪像是听见了他的吼声,抬手一挥,骑兵们立刻分作两队,一队继续冲锋牵制英军,另一队翻身下马,将炸药捆在岩石上。导火索被点燃的滋滋声在风声里格外清晰,英军刚涌到半山腰,就被冲天的爆炸声吞没,碎石混着人体残骸从坡上滚下来,撞得战壕都在抖。
李河山趁机组织士兵反扑,将缺口重新堵死。他趴在战壕沿上,看着骑兵们在英军阵中左冲右突,马刀劈砍的寒光在硝烟里一闪而过,突然觉得喉咙发紧——骑兵连明明只剩不到十个人,孙彪是从哪儿凑出二十多匹马来的?
“头儿!看后面!”通信兵突然指着丘陵另一侧,声音发颤。
李河山回头,看见一群穿着粗布衣的平民扛着锄头、扁担往山顶跑,为首的是个白发老太太,手里居然举着杆猎枪,枪杆上还缠着红绸子。“是山脚下的村民!”通信兵激动地喊道,“他们自己组织来支援了!”
老太太跑到战壕边,把猎枪往李河山手里塞:“这玩意儿打兔子准!拿着!我孙子说你们缺武器!”她身后跟着的年轻人纷纷扔下背上的箩筐,里面装着馒头、水壶,还有几捆自制的土炸药。
“李大哥!俺们会埋地雷!”一个黑瘦的青年拍着胸脯,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用油纸包好的硝石粉,“这是俺爹传的方子,一炸能掀翻半座山!”
李河山看着这些带着泥土气息的面孔,突然说不出话来。他想起两天前刚占领制高点时,这里只有不到三百名士兵,现在战壕里却挤着四百多人——有带着伤归队的士兵,有自发赶来的村民,甚至还有几个穿校服的学生,手里握着削尖的木棍。
“把土炸药给我。”他接过青年手里的硝石粉,又从怀里掏出火柴,“孙彪在牵制他们的主力,现在炸掉左侧的断崖,让他们爬不上来!”
村民们立刻行动起来,有人负责挖坑,有人负责传递材料,连老太太都蹲在地上用石头碾硝石粉。李河山看着他们皴裂的手、沾满泥的裤脚,突然觉得浑身都有了劲。他抓起一把土炸药,塞进英军尸体的口袋里,又将尸体推下山坡——这是他们这两天发明的“移动地雷”,英军搬动同伴尸体时总会被炸个措手不及。
“轰隆——”
左侧断崖的爆炸声响起时,英军的进攻梯队再次被截断。李河山站在战壕里,看着村民们欢呼着互相击掌,看着学生们举着木棍模仿士兵的样子刺向空气,看着孙彪的骑兵连虽然只剩五匹马,却依旧在英军阵中撕开一道口子。
夕阳将丘陵染成血红色,坡下的英军开始后撤,留下的尸体在暮色里堆成了小山。李河山数了数战壕里的人,四百多个身影在暮色中晃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硝烟和疲惫,却没有一个人弯腰。
“清点人数,救治伤员。”他对着通信兵说,声音沙哑却有力,“告诉伙房,把村民带来的馒头蒸热,今晚管够。”
老太太凑过来,递给他一个还带着体温的红薯:“吃点吧,顶饿。”
李河山接过红薯,烫得直搓手,却舍不得放下。红薯的甜香混着硝烟味钻进鼻腔,他忽然想起出发前妻子说的话:“打仗靠的不是人多,是心齐。”
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丘陵制高点之所以守得住,从来不是因为地势险要,而是因为每个趴在战壕里的人,心里都竖着一座更高的山——那是无论炮弹怎么炸、敌人怎么冲,都绝不会塌的信念。
夜色渐深,英军的营地亮起了火把,却没再发起进攻。李河山坐在战壕边,看着村民教士兵们做土炸药,看着学生们给伤员喂水,看着孙彪用仅剩的一匹马驮着重伤员往后方送,忽然笑了。
远处的墨尔本城区还在燃烧,炮弹的火光在云层上投下跳动的影子。但他知道,只要这丘陵上的旗帜还在飘,只要还有人愿意往这里送一个红薯、一把锄头、一根削尖的木棍,这场仗就还没输。
战壕里响起了歌声,是村民们哼的小调,跑调跑得厉害,却比任何军歌都让人安心。李河山咬了口红薯,甜汁顺着嘴角流下,在满是烟尘的脸上划出一道清亮的痕。
明天的太阳升起时,这里或许还会有厮杀,还会有牺牲,但他已经不再害怕。因为他终于懂得,所谓制高点,从来不是某座山的山顶,而是千万人心里那点不肯认输的火苗——风越吹,烧得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