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朱家老宅的门槛几乎被踏破，十里八乡的亲戚、乡绅、甚至连县太爷都派人送来了贺礼。
朱老头和朱老太每天笑得合不拢嘴，见人就说：“我孙子是状元！文曲星下凡！”
朱多金更是尾巴翘到了天上，走路都带着风，逢人便拍胸脯：“我儿子！随我！”
朱美美已经给自己封了个状元姑姑的名号，连说话都拿腔拿调起来。
这日傍晚，一家人围坐在堂屋里吃饭。
桌上破天荒地摆满了鸡鸭鱼肉，可朱定却吃得心不在焉。
“定儿啊！”朱老太夹了块鸡腿放到朱定碗里：“你多吃点。”
朱定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爷爷奶奶，爹娘，二叔二婶，有件事我要跟大家商量。”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吏部的文书已经到了。”朱定缓缓道：“命我十日内必须到翰林院报到，所以我打算三日后就启程上京。”
“三日后？！”陈氏第一个叫起来：“这么快？娘还想着给你多做几件衣裳呢！”
朱老头也皱眉：“这么急？”
朱定苦笑：“皇命难违，再说，早一日到京城，早一日安顿下来，也是好事。”
朱多金想了想，点头道：“儿子说得对，早去早安顿，这样，爹跟你一起去！我们父子俩在京城也有个照应！”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炸开了锅。
“对对对！”朱老太连忙道：“我也去！我还没去过京城呢！我要去看看皇帝老爷住的皇宫长啥样！”
朱美美眼睛一亮：“我也去我也去！我得去京城给我大侄子张罗婚事！状元郎的媳妇，那得是大家闺秀才行！”
朱多福和吴红莲对视一眼，也跟着说：“我们也去！发财也去！我们一大家子都去京城，多热闹！”
朱定的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他看着这一张张兴奋的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厌烦。
这些粗鄙的乡下人，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亲戚...他们懂什么？他们知道京城是什么地方吗？
一个状元，带着一大家子土包子亲戚上京，像什么样子？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更何况他这些年做的那些事，若是被这些人在京城说漏了嘴......
朱定不敢往下想。
他挤出一个为难的表情：“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二叔二婶...不是孙儿不愿意带你们去，实在是...”
他顿了顿，看所有人都盯着他，才缓缓道：“孙儿这次上京，虽然是中了状元，可说到底，也只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官职不高，俸禄更是微薄。”
“京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朱定叹气道：“一套像样点的宅子，少说也要上千两银子，孙儿现在...哪来的钱？”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
“上、上千两？”朱老太瞪大了眼睛：“我的老天爷...我们家全部家当加起来，也不到一百两啊...”
朱多金也愣住了：“当官的不是都有俸禄吗？”
“爹有所不知，”朱定耐心解释：“翰林院修撰一年俸禄不过八十两，京城米贵柴贵，租个小院每月就要十两银子，再加上日常开销、人情往来...八十两银子，勉强只够孙儿一人在京城度日。”
“若是带上全家，光是租房就要租个大宅子，每月少说三十两，再加上这么多人的吃穿用度，孙儿那点俸禄，怕是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
屋里一片死寂。
朱老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朱老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众人一脸失望地垂下眼。
朱定见状，趁热打铁道：“爷爷奶奶，孙儿不是不想孝顺你们，只是现在实在是力不从心。”
他站起身，走到朱老头面前，深深一揖：“孙儿想过了，这次上京，孙儿先一个人去，等到了京城，熟悉了环境，站稳了脚跟，攒下些银钱，置办了宅子，到那时，一定风风光光地回来，接全家去京城享福！”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朱老头的眼眶都红了。
“好孩子...好孩子...”他拉着朱定的手：“爷爷知道你难...爷爷不怪你...”
朱老太也抹起了眼泪：“定儿啊，你在外头要照顾好自己，没钱了就跟家里说，奶奶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凑...”
陈氏哭得最凶：“我的儿啊......娘舍不得你！”
朱定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感动的样子：“娘放心，儿子一定会努力的，等儿子在京城有了根基，第一件事就是接您去享福。”
他转向朱多金：“爹，家里就拜托您了，等我那边安顿好，一定尽快接你们过去。”
朱多金虽然失望，但想到儿子说得也有道理，便拍了拍朱定的肩膀：“爹明白，你在外头好好干，家里有爹呢！”
朱美美却不甘心：“那姑姑......”
“姑姑放心，”朱定连忙道：“等侄儿在京城站稳脚跟，一定给回来接你们的。”
她立刻转悲为喜：“还是定儿想着姑姑！”
朱多福和吴红莲站在一旁，始终没说话。
吴红莲看着朱定那副诚恳的模样，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
她偷偷拉了拉朱多福的袖子，小声道：“你信吗？”
朱多福正盘算着等去了京城要纳几房小妾，闻言不耐烦道：“定儿还能骗我们？他可是状元！”
“可是......”吴红莲还想说什么。
“可是什么可是！”朱多福瞪她一眼：“妇道人家懂什么！定儿现在是官老爷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吴红莲不敢再说话，可心里的疑云却越来越重。
她想起朱定中状元后，那些来送礼的乡绅员外。
他们送的可是真金白银，加起来少说也有几百两。
朱定若真想在京城租个大宅子，怎么会不够？
还有...他既然要去京城做官，为什么不带些银钱傍身？反而把收的礼都留在了家里...
这不合常理。
除非...他根本没打算接他们去京城。
这个念头让吴红莲打了个寒颤。
她偷偷看向朱定，正好对上朱定扫过来的目光。那目光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却让吴红莲心里一紧，连忙低下头。
朱定收回目光，心中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