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隔绝了内外。
牧敛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在无人看见的走廊角落，急促地喘息着。
他抬起左手，虎口处赫然是几个深红色的指甲印，隐隐有些发紫，再用力些确实可能要破皮。
疼吗？有点。
他刻意放大了原主残留的社恐反应，甚至加入了这点“小动作”，就是为了在许观言面前，进一步巩固“牧敛”这个人设——一个不仅仅是内向，甚至可能伴有轻微焦虑或应激障碍的、需要格外耐心对待的“特殊”员工。
一个完美的、能激发保护欲和探究欲的“弱者”形象。
他需要许观言的注意，不仅仅是工作能力上的，更是这种带着怜惜和好奇的、私人的关注。
轻轻吐出一口气，牧敛重新低下头，恢复了那副怯懦的样子，抱着文件快步离开。只是转身的刹那，被帽檐阴影遮挡的唇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冷冽的弧度。
*
办公室内，许观言沉思片刻，拿起了内部电话。
“林助理，麻烦你进来一下。”
很快，林助理推门而入：“许总，您找我？”
许观言示意她坐下，语气平和地问道：“这几天，牧敛的工作状态怎么样？和同事的相处呢？”
林助理想了想，如实汇报：“工作很认真，交给他的基础任务都能按时完成，虽然速度慢了点，但几乎不出错。就是……性格确实非常内向，几乎不跟任何人交流，休息时间也是一个人待在工位上。有同事试着跟他说话，他也只是点头摇头，反应很……僵硬。大家现在基本都不去打扰他了。”
许观言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工作认真，能力尚可，但人际交往存在严重障碍。
这和他观察到的吻合。
“他今天送文件过来，状态似乎特别紧张。”许观言斟酌着用词，“我注意到他……似乎有些过度焦虑的表现。”
林助理愣了一下，回想起来：“好像是的，他刚才出去的时候，脸色特别白，脚步也有点乱。”她顿了顿，补充道，“许总，需要我多关注他一下吗？或者……是否需要联系公司的心理咨询服务？”
许观言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用。先观察吧，尽量不要给他太大压力。分配任务时，交代得再清楚些，减少不必要的沟通。如果他遇到困难，你多主动询问一下。”
他不想贸然给一个年轻人贴上“心理问题”的标签，也不想用过于正式的方式去介入，那可能会让对方更加封闭。
他选择用一种更温和、更不引人注意的方式，给予一些额外的关照。
“我明白了，许总。”林助理点头应下。
林助理离开后，许观言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总是低着头的单薄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牧敛……
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份超出预期的商业计划书，与此刻表现出的极端社恐，形成了巨大的矛盾。
还有那下意识掐虎口的动作……许观言总觉得，那不仅仅是紧张那么简单。
一种莫名的、想要去了解、去解开这个谜团的冲动，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下班时间刚到，办公室里的氛围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同事们开始收拾东西，互相道别，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
牧敛也混在人群中，默默地将自己的工位整理好——虽然他的工位本就没什么个人物品。
他拉好羽绒服的拉链，重新将帽檐压到最低，围巾裹紧，准备像前几天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就在他低着头，快要走到电梯口时，身后传来了林助理的声音：
“牧敛，请等一下。”
牧敛的脚步顿住，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他慢慢转过身，依旧是那副不敢抬头的模样。
林助理快步走到他面前，语气温和：“许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许观言找他？
在这个下班时间？
牧敛的心脏微微收紧，但面上依旧是那副怯懦不安的样子，他小声应道：“……好。”
他跟着林助理，再次走向那间宽敞的办公室。
与白天不同，此刻大部分员工已经离开，办公区显得格外安静，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更添了几分紧张感。
林助理在门口停下，替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许观言“请进”的声音后，她便对牧敛点了点头，自行离开了。
牧敛独自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将“牧敛”的面具戴得更牢，这才推门而入。
许观言还没有下班，他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
夕阳的余晖为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
办公室内只开了几盏暖黄的壁灯，光线不如白天明亮，却更显温馨，也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当然，这不包括时刻扮演着角色的牧敛。
“许总。”牧敛站在门口附近，不敢再往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许观言看着他这副仿佛受惊小动物般、随时准备夺门而逃的模样，心中那点疑虑和探究更深了。
他缓步走回办公桌后，并没有坐下，而是倚在桌边，姿态比白天显得随意一些。
“不用紧张，只是下班了，随便聊聊。”许观言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安抚的意味，“找你过来，是想问问，这几天工作下来，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困难的地方？或者，对环境还有什么不习惯的？”
他试图用更家常的方式打开话题，减少对方的压力。
牧敛低着头，手指下意识地又想去掐虎口，但中途硬生生忍住了，改为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他摇了摇头，声音依旧细小：“没、没有。都很好。谢谢许总关心。”
“真的吗？”许观言注视着他，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穿透力，“我看你似乎……总是很紧张。是和同事相处有问题？还是工作压力太大？”
他向前稍稍倾身，语气更加关切：“牧敛，我希望你能在这里工作得舒心。如果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告诉我。或者……你更习惯用书面的方式沟通？”
他给出了一个看似更“安全”的选项。
牧敛的身体因为他的靠近而更加僵硬，他猛地摇头，语速都快了些：“真的没有！我、我只是……不太会说话，怕、怕说错话，做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真实的慌乱，甚至隐隐带了点哭腔，听起来可怜极了。
许观言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一软，知道自己不能再逼问下去了。他叹了口气，直起身。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他顿了顿，从桌上拿起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纸袋，走到牧敛面前，递给他，“这个给你。”
牧敛愣住了，迟疑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许观言，又迅速低下，目光落在那个小纸袋上。
“是楼下那家甜品店的新品，据说味道不错，能让人心情放松些。”许观言的声音带着笑意，“就当是……欢迎你加入公司的礼物。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牧敛看着那袋甜品，一时间忘了反应。
许观言的温柔和细心，如同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入他心间，让他扮演的冰冷外壳都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沉默了几秒，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还带着些许温度的小纸袋，指尖不可避免地与许观言的指尖轻轻擦过。
一股微弱的电流般的触感传来。
牧敛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将纸袋紧紧抱在怀里，头垂得更低，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红晕。
“谢……谢谢许总。”他的声音闷在围巾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不客气。”许观言看着他通红的耳尖和那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模样，心底那份想要保护和探究的欲望更加强烈了。他柔声道，“早点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牧敛如蒙大赦，抱着那袋甜品，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飞快地逃离了办公室。
门再次关上。
许观言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门，回想起青年接过甜品时那瞬间的怔愣和通红的耳尖，还有那细微的、指尖相触的触感，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这个牧敛，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