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志军冒着被野蜂围攻的风险采回来的那些蜂蜜巢脾,成了冷家近日里最金贵也最甜蜜的物事。林秀花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金黄油亮的巢脾从厚布袋里取出来,放在一个洗净晾干的大瓦盆里。巢脾沉甸甸的,手指稍微用力一捏,那粘稠剔透的蜂蜜便“噗”地一下被挤出来,拉出长长的、金黄色的丝线,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郁醉人、带着山野花草清香的甜味儿,勾得人肚里的馋虫都要爬出来了。
“哎呦,这蜜可真稠!闻着就香!”林秀花脸上笑开了花,用一把干净的木勺,小心地将蜂蜜从巢脾上刮下来,滤掉细小的蜂蜡碎屑,装进几个洗刷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罐头瓶里。橙黄透亮的蜂蜜在玻璃瓶里微微晃动,光泽温润,像液态的琥珀,看着就喜人。
胡安娜每日早晚,都用温开水冲上一杯蜂蜜水。那琥珀色的液体在搪瓷缸子里荡漾,甜香随着热气袅袅升起。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只觉得一股温润的甘甜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仿佛连日来身体里的那股子虚弱和燥气,都被这甜甜的暖流给抚平了。原本有些干裂的嘴唇,也因这蜂蜜的滋润,变得红润起来。
“这蜜真不错,喝了身上都觉得暖烘烘的,晚上睡觉也踏实多了。”胡安娜对婆婆和丈夫说道,气色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好。
小冷峻似乎也闻到了这香甜的气味,每当母亲喝蜂蜜水时,他就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咿咿呀呀地伸着小手,像是在讨要。胡安娜便用筷子头蘸上一点点极其稀释的蜜水,轻轻点在他的小舌头上。小家伙立刻咂摸着小嘴,露出无齿的笑容,手脚欢快地舞动着,那满足的小模样,逗得全家人都笑了起来。
冷志军看着媳妇和孩子因为这蜂蜜而露出的笑容,觉得自己悬崖上那番冒险,值!身上那几个被野蜂蜇过、尚未完全消退的红肿包块,似乎也不那么疼痒了。
自家喝的终究有限,那几大块巢脾滤出了满满当当四五大玻璃瓶蜂蜜,看着就喜人。林秀花看着这些蜂蜜,心里头有了打算。她找来几张干净的牛皮纸和细麻绳,对冷志军说:“军子,这蜜咱自家也吃不完,放着也是放着。我寻思着,给左邻右舍相好的人家都送点去,让大家也都甜甜嘴,沾沾咱峻儿的喜气。剩下的,你看能不能拿到公社供销社去,换几个钱?”
冷志军点点头:“娘,您看着安排就行。送人的事儿您做主,卖蜜的事儿我去办。”
于是,林秀花便开始张罗着分送蜂蜜。她用小碗量着,给关系近的几家,比如巴雅尔家、林志明家、赵老蔫家,还有平日里走动多、帮过忙的几户邻居,每家都装了大半碗稠乎乎的蜂蜜,用牛皮纸包好,系上麻绳,让冷志军或者自己亲自送过去。
这送蜂蜜,在屯子里可是份不小的人情。这年头,糖是凭票供应的稀罕物,更何况是这纯野生的、品质极佳的上好蜂蜜?那更是有钱都难买的好东西。
当冷志军提着蜂蜜送到巴雅尔家时,巴雅尔那个爽朗的媳妇接过牛皮纸包,一打开闻到那甜香,眼睛就亮了:“哎呦!军子兄弟!这可真是好东西!你说你,弄点蜜还给俺们送,这多外道!”
“嫂子,拿着给孩子们甜甜嘴,不多,就是个心意。”冷志军憨厚地笑笑。
“那俺可不客气了!正好家里那几个皮猴子馋糖吃呢!回头让他们也尝尝这野蜂蜜是啥味儿!替俺谢谢秀花婶子和安娜妹子啊!”巴雅尔媳妇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谢。
送到林志明家,林志明的娘更是感动得不知说啥好,拉着冷志军的手:“军子啊,你看你这……总是惦记着俺家明明,这又送这么金贵的蜜……这让俺们咋谢你好……”
“大娘,您客气啥,明明跟我亲弟弟似的,这点东西不算啥。”冷志军摆摆手,“您和我大爷也冲水喝,对身体好。”
赵老蔫收到蜂蜜,那张平日里没啥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吧嗒着烟袋锅子:“军子有心了。这蜜是好东西,安神。替我谢谢秀花。”
一家家送过去,收到的无不是惊喜和感激。这甜甜的蜂蜜,仿佛一条无形的纽带,将冷家与屯邻们的关系拉得更近了。大家嘴里尝着甜,心里念着冷家的好,都说冷志军不仅打猎本事大,为人也厚道,不忘本。
送完了人情,还剩下两瓶品相最好的蜂蜜。冷志军用个布袋子装好,骑着自行车去了公社的供销社。
供销社的柜台后面,还是那个戴着套袖、表情总是有些淡漠的中年女售货员。看到冷志军进来,她抬了抬眼皮:“买点啥?”
冷志军将布袋子放在柜台上,取出那两瓶蜂蜜:“同志,您看看,这蜂蜜你们收不收?”
女售货员漫不经心地拿起一瓶,对着光看了看。这一看,她脸上的淡漠瞬间变成了惊讶。只见那蜂蜜颜色橙黄透亮,质感粘稠,没有任何杂质,一看就是上好的货色。她打开瓶盖,一股纯正浓郁的蜜香立刻飘了出来,跟她平时经手的那些稀薄寡淡、甚至掺了糖水的所谓“蜂蜜”截然不同。
“哟!这蜜可真不错!”售货员忍不住赞叹了一句,态度也热情了不少,“你这从哪儿弄的?品质真好!”
“自个儿进山找的野蜂巢。”冷志军平静地回答。
“野生的啊?难怪!”售货员点点头,仔细看了看,“这成色,这浓度,算是顶好的了。我们这儿收,按品质定价,你这蜜……我给你按最高档的价,一块二一斤,你看咋样?”(注:1985年左右物价,此处为情节需要设定,可能不完全准确)
一块二一斤!这价格可比冷志军预想的还要高些。要知道,那时候一个壮劳力一天挣的工分,折算下来也就块儿八毛的。这两瓶蜂蜜加起来差不多有三斤重,就能卖三块多钱,抵得上好些人好几天的工钱了。
“成。”冷志军点点头。
售货员拿出秤,仔细称了重量,开了票,付了钱。看着手里那三块六毛钱,冷志军心里挺踏实。这钱虽然不算巨款,但也是自己冒险得来的,能给家里添补些零用,给安娜和孩子买点需要的东西。
他拿着钱,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供销社里转了转,用这钱给胡安娜扯了块柔软的红底白花棉布,准备让她给孩子再做件新衣裳;又给儿子买了个能捏响的橡皮小鸭子;最后还称了半斤不要票的水果糖,准备带回去给屯里那些眼巴巴瞅着的小孩子们分分。
当他带着这些东西回到家,把卖蜜的钱和买的东西都交给胡安娜时,胡安娜看着那新布、小玩具和糖果,再看看丈夫因为蜂蜇还未完全消肿的脸颊,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
“以后……别再为这点东西去冒险了,太吓人了。”她摸着丈夫手臂上红肿的地方,心疼地说。
“没事,我心里有数。”冷志军握住她的手,笑了笑,“看着你和峻儿好,我干啥都有劲。”
林秀花把那些水果糖分给了闻讯跑来的孩子们,院子里顿时充满了孩子们的欢笑声。那甜甜的蜂蜜,不仅甜了胡安娜的嘴,暖了冷志军的心,也通过这一送一卖,将这份甜蜜和温暖,扩散到了整个屯子,融进了这东北乡村平凡而充满人情味的日常里。
这日子,就像那杯温热的蜂蜜水,看似平淡,细细品味,却自有其醇厚绵长的甘甜与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