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褪尽，浓墨般的夜色再次吞噬天地。仓库应急灯冰冷的光线，将两个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悠长而沉默。
简易的化工厂沙盘被放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那些锡箔纸和塑料板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光，如同一个微缩的、充满不祥的禁忌沙盒。
苏清瑶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脑海中依旧反复回放着凌骁灌输给她的那些信息——危险的储罐、错综的管道、尸群盘踞的厂房、可能存在的致命毒气……那个名为“泰丰”的地方，已经从一个遥远的名词，变成了一个具体而狰狞的噩梦图景，深深烙印在她的意识里。
她甚至做了几次凌骁随口提出的“模拟测试”，比如指出最佳潜入路线，或者判断某个区域的风险等级。每一次，她都能感觉到凌骁那审视的、评估的目光，这让她紧张得手心冒汗，却又拼命想要表现得好一点，再得好一点。
“差不多了。”凌骁终于开口，打破了长时间的静默。他将沙盘推到一边，似乎对她的“学习成果”表示了某种程度的认可。
苏清瑶暗暗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并未完全放松。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是独自守夜。
然而，凌骁今晚似乎并没有立刻让她去守夜的意思。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去往控制台，而是依旧坐在原地，目光投向窗外那一片死寂的黑暗，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墙壁，看到外面游荡的无数阴影。
“害怕吗？”他突然问，声音不高，在寂静的仓库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苏清瑶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视下，她最终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怕。”
“怕什么？”凌骁追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做一个无关紧要的调查。
“怕……怕那些怪物冲进来……怕一个人……怕你走了就不回来了……”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将内心最深的恐惧赤裸裸地剖开。在系统的强制好感下，她对他几乎生不出隐瞒的念头。
凌骁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忽然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蛊惑力的声音说道：“你知道吗？恐惧本身，其实是一种力量。”
苏清瑶愕然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外面的那些东西，”凌骁指了指窗外，“它们没有恐惧。所以它们只会遵循最低级的本能，嘶吼，追逐，吞噬。它们强大，但也愚蠢。”
他的目光转回苏清瑶脸上，深邃冰冷，却又仿佛能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但你有。你会害怕，会颤抖，会想要逃跑。这很正常，不可耻。”
“关键在于，你如何利用它。”
“把它当成燃料，而不是枷锁。让它提醒你保持警惕，让你记住松懈的代价，让你在绝境中爆发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力量。”
“就像被困在火场里的人，能徒手打破平时绝无可能打破的玻璃。”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种诡异的说服力。系统的好感度无声地放大着他话语的每一个字，将其镌刻在她的潜意识里。
苏清瑶怔怔地听着，这些话与她过往受到的所有教育截然不同，却又在末世这残酷的背景下，显得那么真实而深刻。恐惧……可以是力量？
“想想那个化工厂。”凌骁适时地将话题引回，“里面的人，或许一开始也像你一样害怕。但他们没有利用好这份恐惧，或者……他们最终还是被恐惧压垮了。所以，他们变成了求救信号里的背景音，变成了尸潮的一部分。”
他巧妙地将她对化工厂的恐惧，与对自身处境的恐惧连接起来，完成了心理上的锚定。
“而我们，”他加重了语气，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们不能重蹈覆辙。”
“守住这里，就是利用你的恐惧。恐惧失去庇护所，恐惧变成孤身一人，所以你会比任何时候都更警惕，更仔细，更能发现那些微小的异常。就像昨晚那样。”
他提到了昨晚她的“正确示警”，这是一种积极的强化。
苏清瑶的眼神微微亮了一些。是啊，昨晚她虽然害怕，但还是发现了异常，并且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得到了他的认可。恐惧……似乎真的让她变得更敏锐了？
“等我进入化工厂，”凌骁继续投射着画面，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你在守夜的时候，也可以利用这份恐惧。想象我可能遇到的危险，想象我需要支援。那么，你就会死死记住地图上的每一个细节，你会紧紧攥着对讲机，不会错过任何一次可能的呼叫。这份‘害怕我回不来’的恐惧，就会变成你保持绝对专注的燃料。”
他将自己可能遭遇的危险，巧妙地转化为了她需要承担的责任和保持警惕的动力。
苏清瑶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脑海中几乎立刻浮现出凌骁在那个恐怖工厂里被尸群追赶、身陷重围的画面，一股冰冷的寒意窜上脊背，但随之而来的却不是崩溃，而是一种奇异的、被赋予使命的紧张感。
对，她不能出错！她必须保持警惕！如果他需要帮助，她必须第一时间回应！她必须守住这个最后的退路！
看着她眼中恐惧逐渐被一种扭曲的“责任感”和“专注”所替代，凌骁知道，投射成功了。
他将最深的恐惧，变成了驱动她服从和警惕的心理锚点。
“当然，”他见好就收，语气稍稍放缓，“最大的可能，是我清理掉威胁，带着丰厚的收获回来。到时候，我们的生存环境将得到巨大的改善。”
他给出了一个美好的预期，冲淡了过度渲染的恐怖。
“而现在，”他站起身，恢复了往常的冷淡，“你需要休息。保持精力，才是利用恐惧的前提。今晚我守全夜。”
他没有再给她安排守夜任务，而是让她去休息。这种突如其来的“体谅”，在好感度的作用下，被放大成了某种程度的“关怀”。
苏清瑶怔了怔，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甚至生出一丝微弱的感激。她乖乖地点了点头，躺回折叠床，拉过睡袋。
这一次，闭上眼睛，脑海中的恐惧画面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反而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必须背负起来的责任。
凌骁坐回控制台前，背对着她，屏幕的微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恐惧，是最好的清醒剂，也是最牢固的枷锁。
现在，这只金丝雀不仅习惯了笼子，甚至开始主动为看守笼子的人担忧了。
很好。
他看向监控屏幕上北方那片深邃的黑暗。
下一步，就是去那个锚定的目标，攫取足以让他更加强大的资本了。
夜色，在无声的心理操控中，缓缓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