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对面是他
“你喜欢张爱玲？”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林薇本就波澜暗涌的心湖里激起了更大的水花。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夜白。
他怎么会知道她借的是张爱玲相关的研究着作？她怀里两本书，一本是《张爱玲小说中的都市意象》，另一本是《论〈传奇〉的叙事艺术》，书脊上的标题并不算特别醒目，他只是一瞥之下就看清楚了？而且，他一个经管院的学生，为什么会关注到这个？
无数疑问瞬间塞满了她的脑海，让她一时语塞，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顾夜白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问出那句话后，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是好奇，还是仅仅随口一问。
图书馆静谧的空气仿佛因为这句突兀的问话而变得更加粘稠。阳光透过书架，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让他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莫测。
“我……”林薇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谨慎，“还……还好。课程论文需要。”
这个回答显然不是顾夜白想听到的，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她的答案。他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回她怀中的书上，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低语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
“苍凉的手势……”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硬形象不符的、近乎文艺的腔调。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
苍凉的手势。
这是张爱玲笔下经典的意象，用来形容那种浮华褪尽后，生命底色的悲凉与无奈。一个沉浸在经济学和数据模型里的人，怎么会如此自然地引用张爱玲的句子？
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更大的困惑和探究。
顾夜白似乎察觉到了她惊讶的目光，抬眸看了她一眼。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自嘲？或者说，是某种被看穿了一角的不自在？
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林薇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解释那句低语的由来，只是对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便转身，拿着他自己的书，走向了阅览区。
留下林薇一个人站在原地，怀里抱着沉甸甸的参考书，心里却因为那句“苍凉的手势”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会画画，能精准地评价画作，甚至……还读张爱玲？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她认知中那个冷漠、疏离、只存在于金字塔顶端的“高岭之花”形象，产生了巨大的割裂感。
她抱着书，心事重重地走向阅览区，想找个安静的位置开始阅读。
午后的阅览区人不少，但很安静。她目光扫过一排排桌椅，寻找着空位。靠窗的位置几乎都坐满了，只有……
她的目光定格在靠里侧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
那里有一张长方桌，只坐了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她这边，穿着浅灰色的羊绒衫，微微低着头，正在专注地看着摊开在桌上的厚厚的英文书。阳光从他侧面的窗户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连那平日里显得冷硬的短发边缘，都仿佛变得柔软起来。
是顾夜白。
他居然还没走？而且，就坐在那里？
林薇的脚步瞬间迟疑了。那个位置很好，安静，光线充足。但是……对面是他。
她应该过去吗？还是另外再找位置？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顾夜白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目光向她这边扫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隔着大半个阅览区，在空中相遇。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林薇的心脏却因为他这个突然抬头的动作而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就想移开视线，转身离开。
然而，顾夜白在看到她之后，并没有立刻低下头，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然后，极其轻微地，向他桌子对面的那个空座位，偏了一下头。
那动作幅度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林薇清晰地捕捉到了。
他……是在示意她可以坐过去？
这个认知让她的呼吸瞬间紊乱。他是什么意思？是出于礼貌？还是……？
她的理智在尖叫着让她离开，但她的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那句“苍凉的手势”还在她脑海里回荡，像一只无形的手，勾起了她内心深处巨大的、难以遏制的好奇。
鬼使神差地，她抱着书，朝着那个角落，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很轻，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但顾夜白似乎知道她过来了，在她走近时，他并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自己的书页上，只是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林薇在他对面的位置轻轻坐下，将参考书放在桌上，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打扰到他。
如此近的距离。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以及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一点点羊绒和书卷气息的味道。甚至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专注而沉静的气场。
她从未在如此安静、非意外的情况下，与他如此靠近。
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脸颊也有些发烫。她赶紧低下头，慌乱地打开自己的书和笔记本，试图用学习来掩盖内心的兵荒马乱。
然而，摊开书页，那些熟悉的汉字却仿佛失去了意义，根本无法进入大脑。她的所有感官，似乎都不受控制地聚焦在了对面那个人身上。
她能听到他极轻的翻书声，规律而平稳。
能感觉到他偶尔移动手臂时带起的细微气流。
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专注阅读时，那冷峻眉眼间可能流露出的、极少见的认真神色。
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淌。
林薇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张爱玲的文字上，慢慢地，倒也真的看进去了一些。偶尔遇到需要记录的点，她便拿起笔在笔记本上书写。
就在她写完一段分析，放下笔，准备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对面。
顾夜白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他那本厚厚的英文书，正微微向后靠着椅背，目光……落在她的笔记本上。
他看的不是她，而是她刚刚写下的、关于张爱玲笔下女性命运的一段分析文字。
他的眼神很专注，带着一种审阅和思考的意味，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她的某个观点有所异议，或者……是在进行着某种他自己的思考。
林薇的动作瞬间僵住，握着笔的手指停在半空，一动不敢动。
他……在看她的笔记？
他看得懂？而且……还在思考？
顾夜白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注视，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笔记本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极其细微的“叩叩”声。
那声音很轻，却像敲在了林薇的心上。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终于对上了她有些慌乱和惊讶的视线。
四目相对。
阅览区柔和的灯光下，他的眼睛显得比平时更加深邃，像两潭望不见底的幽泉。
他没有立刻移开目光，也没有因为“偷看”被抓包而流露出任何尴尬或歉意。
他就那样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林薇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情绪——有探究，有审度，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找到了某种共鸣般的……光亮？
林薇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窒息。
他……到底从她的笔记里，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