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潜器“潜渊”卡在巨大的硫化物礁石之间，如同被巨兽咬住的猎物，金属外壳在深海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舱内，应急照明忽明忽暗，将一片狼藉的景象切割成闪烁的碎片。仪器破碎的屏幕上跳动着无意义的乱码和雪花，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垂死般的嘶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金属和臭氧味道。
林瑶在剧烈的撞击眩晕后，第一个念头是陈启。她解开安全带，不顾自己身体的酸痛和额角擦伤带来的刺痛，扑到陈启身边。他瘫在座椅上，脸色灰败，双目紧闭，眼角和嘴角都残留着刺目的血痕，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她颤抖着手探向他的颈动脉，指尖传来缓慢而虚弱的搏动，如同风中残烛，却并未熄灭。
“陈启……陈启！”她低声呼唤，手指轻轻抚过他冰冷的脸颊，拭去血迹。他没有回应，只有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沉溺在无法醒来的噩梦深处。他的左眼紧闭，没有光芒透出，但眼睑下方的皮肤，那淡金与纯白交织的纹路并未消失，反而像是耗尽了所有光华后沉淀下来的、更加内敛的印记，隐隐与他的脉搏同步微光。
他还活着，但状态岌岌可危。
“锚链！报告情况！”林瑶强迫自己从陈启身边移开目光，看向主控位。作为指挥官，她必须掌握全局，即使这全局看起来只剩下一片废墟。
锚链正挣扎着从破碎的控制台前抬起头，额角的伤口流下的血模糊了他半边视线，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手指在尚能工作的几个备用面板上快速操作。“外壳……多处破损，但主体结构暂时……没有崩溃迹象。主推进器完全损毁，静默推进器只剩……左舷一个还能勉强运转，功率不到百分之十。能源……近乎枯竭，生命维持系统正在切换到最后一套备用化学氧烛，最多支撑……二十分钟。”
他的声音因为疼痛和绝望而断断续续，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林瑶心上。二十分钟。动力几乎丧失。外面五百米处，还有一个随时可能从混乱中恢复的“清道夫”。
“外部威胁？”林瑶问，目光投向观察窗外。深潜器的外部摄像头大部分已经损坏，仅剩的一个镜头画面也布满裂纹和雪花，只能勉强看到外面翻腾的黑色沉积物和远处热液喷口隐约的红光。
锚链调出还能工作的被动声呐和能量感应仪的读数。“‘清道夫’……信号还在。距离……四百七十米。它的规则扰动读数……正在快速趋向稳定！妈的，它恢复得比我们想象的快！”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预计完全恢复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
五分钟。比他们氧气耗尽的时间更短。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浸透骨髓。林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无力。他们用尽了一切手段，陈启拼到了油尽灯枯，换来的仅仅是几分钟的喘息？这喘息之后，便是无可避免的终结？
不！不能放弃！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陈启苍白的脸上，落在他左眼那沉静却依然存在的印记上。想起他之前在“源海”中与“种子”的共鸣，想起他最后引爆场域时那决绝的眼神。他拼死带回的“可能性”，难道仅仅是为了让他们多活这几分钟？
一定有办法！哪怕希望再渺茫！
“锚链！”林瑶的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嘶哑，“检查深潜器所有系统，有没有任何……非标准的、未记录的、或者实验性的装置或协议！任何可能利用外部环境或者……陈启身上特殊能量的东西！快！”
锚链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在寻找最后的、可能被忽略的救命稻草。他忍着头部的眩晕和恶心，开始调用深潜器的底层维护界面和工程日志。这艘“潜渊”级深潜器是特殊改装型号，用于探索极端环境和未知能量现象，本身就搭载了许多非常规设备。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外部，声呐显示“清道夫”的信号越来越稳定，那猩红的轮廓甚至开始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向前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它在确认威胁，也在重新锁定目标。
“有了！”锚链突然发出一声低呼，尽管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激动，“工程日志里……有一条被标记为‘试验性应急协议：深潜器与环境能量场共生模式’的记录！描述很模糊，说是通过特殊涂层和能量转换矩阵，尝试在极端能量环境下（比如强烈地热或电磁异常区）被动吸收环境能量，转化为最低限度的动力和生命维持补给……但后面标注：理论模型未完成，实际风险极高，可能引发能量逆流或结构共振导致解体！”
“启动它！”林瑶毫不犹豫。解体是死，被“清道夫”捕获或杀死也是死。至少这个协议，给他们提供了一个“不同”的死法，或者说……一线微乎其微的生机。
“需要……手动激活深潜器腹部的一个物理开关，并输入一组动态验证码……”锚链看着说明，脸色变得难看，“开关在外部！需要有人出去！”
外部？五千米深海，高压，接近零度的海水（除了热液区），外面还有一个正在逼近的杀戮机器！这几乎等于自杀！
“我去。”林瑶立刻说道，“你留在这里，监控陈启状态，一旦协议启动，立刻尝试引导能量，同时准备用最后那点推进力，带我们离开这个礁石区！”
“林指挥！外面太危险！而且你的身体……”锚链想要反对。
“没有时间争论了！”林瑶打断他，已经开始寻找深潜器内部备用的潜水抗压服和简易维生装置，“我是指挥官，这是我的责任。而且，我对陈启的力量有些了解，万一外面有什么能量异常，我或许能比你先察觉到。” 她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陈启，心中默默加了一句：这也是为了他争取最后的机会。
她快速穿上那套厚重的、自带半小时氧气和基础加热功能的抗压服。这套装备在这种深度只能提供最基本的保护，但足够了。
“开关的具体位置和验证码。”她扣上头盔，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有些沉闷。
“在深潜器腹部中段，靠近主龙骨的位置，有一个红色的、带保护盖的旋钮。验证码是……动态的，基于当前时间、坐标和深潜器身份码计算，我会实时算好发到你的头盔显示器上。”锚链快速操作着，将一串不断变化的数字代码发送过去。
“明白。我出去后，关闭外部舱门，除非我发出安全信号，否则不要打开。”林瑶说完，深吸一口气，走向位于深潜器尾部的单人应急出舱口。
舱门缓缓打开，五千米深海的恐怖压力瞬间透过抗压服传来，即使有装备支撑，林瑶也感到一阵胸闷和耳膜刺痛。外面是绝对的黑暗，只有深潜器自身损坏的灯光和远处热液喷口微弱的光芒提供着极其有限的照明。海水冰冷刺骨，即使在加热服内也能感觉到那无孔不入的寒意。
她抓住舱门外的扶手，小心地爬出，然后沿着深潜器外壳上凸起的检修扶手，艰难地向腹部中段移动。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巨大的水压和笨重的抗压服消耗着她所剩不多的体力。周围的海水因刚才的爆炸和混乱而充满悬浮的颗粒，能见度极低。
她能感觉到，远处那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猩红存在，正在将“目光”投向这里。它恢复得很快。
终于，她摸到了那个红色的旋钮，推开保护盖。头盔显示器上，锚链发来的动态验证码正在跳动。她必须分秒不差地输入。
就在她全神贯注输入最后几位数字时，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意志，如同实质的触手，猛地扫过这片区域，牢牢锁定在了她身上！
“清道夫”恢复了！而且，它发现了她这个“额外”的活动目标！
没有丝毫犹豫，林瑶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拧动了旋钮！
“协议启动！”锚链的声音在头盔里响起，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能量吸收矩阵激活！正在尝试与最近的热液能量场建立连接！林指挥，快回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细长的、猩红色的能量光束，如同死神的凝视，毫无征兆地从黑暗深处激射而来，目标直指正在深潜器外壳上的林瑶！速度之快，根本无从躲避！
林瑶只来得及看到一道红光在眼前急速放大，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全部心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来自深潜器内部！
一直昏迷不醒的陈启，他那紧闭的左眼，猛地睁开了！
眼眶中，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深邃的、缓缓旋转的星云景象，星云核心那点纯白光芒，此刻炽亮如超新星爆发！
一股温和却浩瀚无匹的力量，以陈启为中心，无视了深潜器的金属外壳，瞬间扩散开来！这股力量并非攻击，而是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坚韧的屏障，精准地挡在了林瑶与那道猩红光束之间！
“嗤——！”
猩红光束击中屏障，发出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剧烈嘶鸣！屏障剧烈波动，却并未破碎，反而将那充满毁灭意味的能量，如同海绵吸水般，吸收、转化了一部分，然后化为无数细碎的、带着温暖感觉的白色光点，消散在海水之中！
与此同时，深潜器腹部刚刚启动的“共生模式”能量吸收矩阵，仿佛受到了陈启左眼力量的强烈共鸣和引导，其效率瞬间飙升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周围热液喷口散逸的狂暴地热能和化学能，如同百川归海般，疯狂涌向深潜器！这些能量并未直接冲击脆弱的船体，而是在陈启那无形力量的“梳理”下，变得温顺有序，迅速补充着深潜器几乎枯竭的能量储备，甚至开始修复部分受损的非关键系统！
“能量读数……飙升！生命维持系统恢复！推进器……有反应了！”锚链在舱内看着疯狂跳转、从红色警报一路变绿的数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外部，射出那道攻击后，“清道夫”那猩红的身影，在黑暗中明显停滞了一下。它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那个突然出现的、能吸收并转化它攻击的奇异屏障，以及深潜器突然爆发出的、与周围环境和谐共鸣的能量波动——感到了极度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陈启的左眼，在爆发出那守护一击和引导能量后，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重新闭上。他依旧昏迷，气息微弱，仿佛刚才的奇迹只是回光返照。
但这一击，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时间！
林瑶抓住这短暂的停滞，用尽全身力气，爬回了应急出舱口。舱门在她身后迅速关闭。
“锚链！最大推力！离开这里！朝……朝海沟深处走！”她瘫倒在舱内，一边脱去抗压服，一边急促下令。海沟深处环境更加复杂，或许有更多可以干扰“清道夫”感知的地质结构。
仅存的左舷静默推进器发出过载的轰鸣，配合着刚刚吸收转化的地热能量提供的额外推力，深潜器艰难地从礁石夹缝中挣脱出来，如同受伤的鲸鱼，歪歪斜斜地朝着下方更深的黑暗潜去。
后方，“清道夫”似乎从短暂的困惑中恢复过来，猩红的光芒再次亮起，开始加速追击。
但这一次，深潜器不再是完全的靶子。它带着一丝刚刚被唤醒的、源自古老“种子”与地球本身力量的微弱共鸣，如同黑夜中一枚摇曳的、却顽强不肯熄灭的火种，向着更深、更未知的深渊遁去。
绝境之中，微光已燃。
而这微光，能否照亮一条真正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