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掌心里那粒闪着蓝光的晶体,在晨光下晃得人眼发刺。江知意只看了一眼,便伸手接过,指尖一搓,那东西竟在皮肉上留下一道滑腻的凉意。
她眉头一跳,立刻转身冲进药房,从柜子里翻出一只青瓷小碟,把那点碎晶搁进去,又滴了半勺清水。水刚碰上晶体,表面就浮起一层薄雾似的白膜,像油浮在汤面上那样缓缓打转。
“不对劲。”她低声说,“蚀骨散是老毒,这玩意儿……是新的。”
话音未落,外头已经传来吵嚷声。有人拍门,声音又急又硬:“开门!济世堂害人,赔命来!”
江知意把瓷碟往抽屉里一塞,顺手抓起昨夜熬好的药汤倒进陶碗,端着就往外走。萧砚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背靠墙站着,手里折扇合得紧紧的,目光扫过街口涌来的人群。
那是一群衣衫杂乱的百姓,中间几个妇人扯着嗓子哭嚎,怀里抱着的孩子脸色发青。带头的是个穿青袍的中年男人,面白无须,眼神精明,正是裴家旁支的裴浩。
“江大夫!”裴浩一见她露面,立刻扬声,“你这药汤喝坏了三家人的肚子,一个孩子昏了整夜!你说怎么办?”
江知意站在台阶上,没动,也没答。她把碗往身前一递,声音清亮:“谁家孩子喝了药不舒服,站出来,我当面诊。”
人群静了一瞬。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往前挤,“我家娃昨儿喝了你们的调胃汤,半夜就开始吐!”
江知意走近两步,“药渣带了吗?”
“带了!”旁边另一人掏出个小布包,抖开一看,里头是些黑褐色的残渣。
她蹲下身,捏起一点放在鼻下一嗅,又用指甲捻了捻,摇头:“这不是我们昨天发的药。我们的方子是山药、莲子、陈皮,煎出来是淡黄色,味甘微香。这药渣发苦带腥,还掺了半夏——我们从不用这味药给小孩调理脾胃。”
那妇人愣住,回头瞪向同伙。
江知意站起身,环视众人:“我知道有人想搅局。但我不怕查。今天所有喝过我们药的人,都可以进来免费复诊。轻症的领一碗新配的安和饮,重症的我亲自看。”
她说完,转身对学徒道:“把昨夜救回来的十二个病人的名字贴出来,再把‘化瘀清浊汤’的药样摆出来,让大家闻一闻,看看是不是有毒气。”
学徒们动作利索,转眼就在门前支起木板,一张张写着姓名、住址、症状好转情况的纸贴了上去。另一头,三碗药汤并排摆着,一碗是正常健脾饮,一碗是化瘀清浊汤,还有一碗是刚熬好的安和饮。
围观的人开始凑近看,有人认出了名单里的熟人,“李婶家儿子不是今早还能下地了?”
“这药味也不冲啊,哪像有毒的?”
裴浩脸色沉下来,正要开口,忽听得街角一阵脚步整齐的响动。一队穿灰袍、胸前绣银针纹的医官列队走来,最前头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乌木拐杖,走得不快,却每一步都稳。
是沈怀瑾。
江知意眼角微动,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走近。
沈怀瑾到了人群前,抬眼看了看医馆牌匾,又看向江知意,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才缓缓转向百姓。
他抬起手,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老夫沈怀瑾,太医院首医。”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昨日夜里,我派了三名医官暗访城西七户人家,皆为服用‘化瘀清浊汤’后中毒缓解者。脉案、舌象、用药记录俱全,已呈报太医院备案。”
他顿了顿,从袖中抽出一份文书,高高举起:“此为验药公文,今日起,济世堂所用‘化瘀清浊汤’列为应急解毒方,准予合法配制。”
四周哗然。
裴浩猛地跨前一步:“沈大人!您可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方子?那是失传禁方!女子行医本就不合礼法,怎能让她随意用药?”
沈怀瑾终于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平静,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说她是女子,不合礼法?”他缓缓道,“那去年瘟疫时,是谁三日研制出解方,救了八百多条命?是你裴家高价卖药,还是她免费施药?”
他声音渐厉:“你说她用禁方?那‘蚀骨散’入体三日,肝脉尽损,若不用奇术破局,难道等他们一个个断肠而死吗?”
裴浩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沈怀瑾转向百姓,拱手一圈:“诸位,老夫行医五十年,见过太多规矩。可医道的根本,从来不是谁写的条文,而是能不能把人救活。江姑娘三日救十二人,脉案可查,药理可验。若有半句虚言,老夫愿以毕生声誉担保!”
他说完,竟当众撩袍,朝江知意深深一揖。
人群瞬间炸开。
“沈大人认了!”
“太医院都认她了!”
那些原本被煽动来的百姓纷纷后退,有几个还偷偷把手里拿着的所谓“证据”塞进了袖子。
江知意依旧站在原地,没躲,也没还礼。她只是看着沈怀瑾直起身,看着这位曾经当众斥她“女子妄言医道”的老医者,此刻挺直了背脊,挡在她面前。
她忽然开口:“沈大人,您不怕回去被参一本?”
沈怀瑾回头,嘴角微微一动,“怕。可更怕闭眼那天,阎王问我——你一辈子守规矩,可救过几个人?”
两人相视片刻,江知意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街后又传来脚步声。十多名太医院医官陆续赶到,为首的捧着一块铜牌,上前双手奉上:“沈大人有令,即日起派六名医官轮驻济世堂,协助药材查验、处方核对,确保用药安全。”
江知意接过铜牌,入手沉甸甸的,正面刻着“太医院协理”五个字。
她抬头看向街角。
裴浩还站在那儿,脸色铁青,拳头攥得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那块铜牌,像是要把上面的字烧出个洞来。
江知意没理会他,转头对学徒们道:“开门,接诊。今天所有来看诊的,先领号牌,按序进诊室。云娘带一组,小满带一组,重病优先。”
人群开始有序流动,哭闹声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低声议论和感激的谢语。
萧砚一直站在树影下,这时才动了动,折扇轻敲掌心,目光扫过裴浩离去的背影,又落回江知意身上。
她正低头整理袖口,靛蓝布料上的银针纹在阳光下一闪。她把铜牌放进怀里,抬眼望向街道尽头。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正缓缓驶过街口,帘子掀开一角,露出半截手腕,腕上戴着一只墨玉镯子,镯面刻着细密的蛇形纹。
江知意的手指微微一收。
那帘子很快落下,马车消失在巷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