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天坑边缘仿佛失去了流速。
唯有那悬浮于虚空、缓缓旋转的混沌通道，如同亘古不变的眼眸，冷漠地丈量着下方两个渺小存在之间，那缕正在艰难构建的、纤细如蛛丝的能量循环。
司马靖星盘膝而坐，双目紧闭，眉头却紧紧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右掌前方那寸许虚空中，集中在那一缕正被他小心翼翼剥离、引导而出的赤金色“阳炎”之力上。
这过程比他想象中更加艰难，也更加微妙。
艰难在于控制。他体内的双色灵根本就不稳定，重伤之下更是如同布满裂痕的瓷器，稍有不慎就会彻底崩碎。要从这样糟糕的状态中，精准地剥离出一缕纯粹、温和、不带任何暴烈属性的阳炎之力，无异于在沸腾的油锅里捞一根绣花针。每一丝灵力的调动都牵扯着左肩伤口和魂魄裂痕的剧痛，让他肌肉绷紧，呼吸粗重。
而微妙之处，则在于那能量透过同心锁链接，流入吴枫辰体内后的反馈。
当那一缕细若游丝的赤金阳炎，顺着吴枫辰引导的路径（手太阴肺经）进入其体内的刹那，司马靖星清晰地“感觉”到了。
那不是视觉或听觉，而是通过链接直接传递来的、一种难以言喻的触感。
他“感觉”自己那缕炽热、活跃、充满生机的力量，如同投入了一片浩瀚无垠、却死寂冰冷的幽蓝冰海。冰海深处，是吴枫辰那沉寂而强大的寂灭本源，以及那被暂时压制、却依旧散发着亘古寒意的北冥雪记忆碎片。阳炎之力一进入，立刻受到了强烈的排斥与消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极致的寒冷彻底熄灭、吞噬。
然而，就在这排斥与消磨的过程中，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吴枫辰的寂灭寒力，并非单纯地毁灭这外来之力。在吴枫辰有意识的引导下，一部分寂灭寒气如同最精巧的刻刀，开始剥离阳炎之力中那份属于司马靖星个人意志的躁动与暴烈（那是长期与冰蓝灵力冲突、以及桀骜性情所化），只保留其最精纯、最本源的“生”之气息。同时，另一部分更加精微的寒气，则如同润滑剂，开始尝试与这被剥离后的“生”之气息接触、交融。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充满了试探与调整。司马靖星能“感觉”到吴枫辰那边传来的谨慎、克制，甚至是一丝隐藏得很好的……不适与抗拒。毕竟，对于以寂灭为本源的吴枫辰（以及他体内的北冥雪意识）而言，主动接纳并引导“生”的力量，无异于让寒冰主动拥抱火焰，本质上是违背其存在根基的。
但吴枫辰做到了。
在片刻的僵持与调整后，司马靖星“感觉”到自己那缕阳炎之力，在吴枫辰体内完成了一个微小却完整的循环。它被寂灭寒气“打磨”得更加精纯柔和，其中一部分“生”机被吴枫辰那枯寂的本源悄然吸收，如同久旱的冻土渗入一滴温热的春雨，带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滋润”与“缓和”。那一直因赤金星火融入和意识冲突而躁动不安的寂灭本源，似乎因此而平复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紧接着，一丝更加精纯、更加凝练、仿佛被“淬炼”过的冰蓝寒力，混合着一缕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吴枫辰自身寂灭本源特性的“阴寒”道韵，被吴枫辰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顺着链接的通道，反馈了回来。
这股力量沿着司马靖星指定的经脉（手阳明大肠经）流入他体内。
“嘶——”
司马靖星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颤。
冷！
极致的冰冷！
但这冰冷并非之前北冥寒煞那种充满攻击性、侵蚀性的酷寒，而是一种沉静、深邃、仿佛能冻结一切躁动与混乱的秩序之寒。
这股寒力一进入他如同火炉般灼热冲突的经脉，立刻展现出惊人的效果。它并未与司马靖星体内残存的冰蓝灵力简单融合，而是如同最高明的调解者，精准地切入赤金与冰蓝两股力量冲突最激烈的节点。那沉静的寒意所过之处，赤金灵力的狂躁被稍稍压制、冷却，冰蓝灵力的滞涩与寒意则被梳理、规整。更奇妙的是，这股来自吴枫辰的“阴寒”之力，似乎对他魂魄深处那道裂痕有着独特的安抚效果，那持续传来的、针扎般的刺痛感，竟然减弱了一分！
虽然只有一丝力量完成了循环，带来的恢复效果更是微乎其微，但意义却无比重大。
这证明了吴枫辰提出的“力量循环”理论是可行的！
证明了他们这两股看似水火不容的本源力量，在彼此主动的、有节制的引导下，真的可以形成互补，而非仅仅是冲突！
更证明了……他们这“一体两面”的关系，或许真的蕴含着超越“宿敌”的、更深层次的共生可能！
第一次循环完成，两人不约而同地停顿了片刻，都在默默体会着那微妙的变化和残留在链接中的、属于对方的“触感”。
司马靖星缓缓睁开眼，赤金（蓝）色的眼眸中少了一分狂躁，多了一丝探究与讶异。他看着对面依旧闭目、面色却似乎缓和了微不可察一丝的吴枫辰，低声道：“……可行。”
吴枫辰也睁开了眼，冰蓝色的眼眸清澈了些许，眉心的赤金星火稳定地燃烧着。他微微颔首：“继续。控制输出，保持平衡。”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人再次闭上眼，沉入那精细而危险的循环之中。
一次，两次，三次……
循环的速度逐渐加快，两人之间的默契也在缓慢增长。司马靖星学会了如何剥离出更精纯、更温和的阳炎之力，吴枫辰也掌握了如何更有效率地“打磨”外来力量并反馈合适的阴寒之力。
赤金与冰蓝的光芒在他们虚对的掌心间稳定地流转，形成一个微小的、缓慢旋转的能量气旋。这气旋虽然微弱，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和谐与平衡感，与天坑中央那混沌通道的气息隐隐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有序、更加“生机勃勃”。
随着循环的持续，效果开始显现。
司马靖星左肩伤口处那肆虐的北冥寒煞被持续反馈回来的、属于吴枫辰的秩序之寒不断中和、驱散，流血早已止住，伤口边缘甚至开始传来麻痒的愈合感。体内冲突的双色灵力在一次次阴阳调和中逐渐平复，虽然总量恢复不多，但运转起来顺畅了许多，那种随时可能崩溃的滞涩感和剧痛大大减轻。魂魄裂痕依旧存在，但被那阴寒之力持续安抚，不再时刻传来尖锐的刺痛，让他能够集中更多的精神。
吴枫辰的变化则更加内敛。他体内寂灭本源因得到精纯“生”机（阳炎之力的核心）的微弱滋养，那因赤金星火融入而带来的排斥感与失衡感得到了有效缓解。北冥雪残留意识的躁动，似乎也因为这持续的、有序的能量交换而变得更加“安静”，仿佛那绝对冰冷的意志，也被这阴阳循环的玄妙所吸引，暂时收敛了锋芒。他的气息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紊乱飘忽，多了几分沉凝。
更重要的是，在这持续而深入的“力量对话”中，某种超越言语、甚至超越意识层面的理解，正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司马靖星开始能更清晰地“读懂”吴枫辰通过链接传递来的力量“语言”——那一丝寒意是表示“可以接受更多”，那一缕凝滞是“需要放缓”，那一丝微弱的牵引是“准备反馈”……反之亦然。
他们不再仅仅是两个被迫合作的个体，而是在能量的最细微层面，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沟通”与“协作”。
不知循环了多少个周天，当司马靖星感觉体内伤势稳定了六七成，力量恢复了一两成，而吴枫辰的气息也明显平稳了许多时，两人几乎是同时，心有灵犀般地放缓了循环的速度，最终缓缓停了下来。
掌心间的能量气旋消散。
两人同时睁开眼。
目光在空中交汇。
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没有了得知真相时的崩溃与狂乱，也没有了刚开始循环时的谨慎与试探。有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惊讶于这循环带来的切实好处，了然于彼此力量本质的契合，以及一丝……对“一体两面”这残酷真相的、新的、更深层次的认知与接纳。
沉默了片刻。
司马靖星率先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中气足了一些：“看来……这见鬼的‘一体’，也不全是坏事。”
吴枫辰微微抿唇，算是默认。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感受着体内久违的、哪怕依旧微弱却不再时刻煎熬的平衡感，冰蓝色的眼眸转向那混沌通道。
“恢复了些。但想进去……还不够。”
司马靖星也看向通道，眼中光芒闪烁：“是不够。但至少……有了点本钱。”他顿了顿，看向吴枫辰，“接下来怎么办？继续在这里循环，恢复到全盛？还是……”
他的目光落在那幽深旋转的通道入口，意思不言而喻。
吴枫辰没有立刻回答。他也在评估。继续循环固然稳妥，但需要时间，而且这地下并非绝对安全。那通道因他们而开，似乎也在隐隐散发着某种牵引力，仿佛在催促。
更重要的是，方才在力量循环达到最顺畅的那一刻，他（或许司马靖星也有感觉）似乎通过链接，从那通道深处，“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却直接撼动灵魂的……
叹息？
那叹息古老、疲惫、仿佛承载着无法言说的重量与悲哀，与之前晶石碎片中女子声音的警示同源，却又更加接近。
吴枫辰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点赤金星火微微跳动了一下。他缓缓站起身，尽管动作依旧有些滞涩，却比之前稳了许多。他走到天坑边缘，更靠近那通道一些，凝神感应。
司马靖星也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混沌入口。
片刻后，吴枫辰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确定的冷意：
“它在呼唤。”
“谁？”司马靖星问。
“我们。”吴枫辰顿了顿，补充道，“或者说……我们‘一体’时的……那个存在。”
司马靖星瞳孔微缩。
呼唤？
来自混沌深处？
来自……他们“本来”的源头？
是陷阱？是最后的骗局？还是……那被镇压、被撕裂的本源，在无尽岁月后，发出的一丝微弱共鸣与求救？
吴枫辰转过头，看向司马靖星，冰蓝色的眼眸中映照着通道的混沌光流：
“敢进去吗？去……听听它到底想说什么。”
司马靖星咧嘴一笑，那笑容带着惯有的桀骜，还有一丝刚刚因力量循环而滋生的、对身旁这个“半身”的奇异信心。
“来都来了。”他活动了一下筋骨，目光灼灼地盯着通道，“不进去看看，岂不白瞎了咱们‘钥匙’的名头？”
决定，在无声中达成。
恢复了些许力量的“阴阳双鱼”，开始向着孕育（或囚禁）他们的“混沌之眼”，迈出了试探的脚步。
而通道，依旧旋转，仿佛早已等待了万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