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刘邦与他身后那支衣衫褴褛的赤帝军团正默默跟随在项羽所率军队之后。
环顾四周，尽是铠甲鲜明、军容肃整的将士，刘邦这边的人不由低下了头，眼神里浮现出掩不住的艳羡与窘迫。
“大哥，他们叫咱们来拼命，连件像样的皮甲都不给，咱们赤条条上阵，人家却裹得跟铁桶似的。”樊哙嘟囔着，语气满是不满。
刘邦立刻横了他一眼，高声喝道：“慌什么！没盔甲又怎样？咱们赤帝儿郎的胸膛就是最硬的护甲！邯郸城里堆着成千上万的装备，等破了城，还怕没得穿？”
话音一落，身后那群形如乞丐的士兵顿时振臂呼应，声音震天动地。
前方，项羽正领着申息之师前行，听到这喧闹，眉头微蹙，回头望了一眼那支邋遢不堪的队伍，目光在刘邦身上停留片刻。
当初在南郡，张良曾言，欲举大事，必得助力。天下之势，得众者兴，孤行者亡。于是提到了那位位列大秦神器榜第四的刘邦。
项羽本以为此人纵非六国宗室，也应是地方豪雄。
谁知竟是个出身卑微的市井之徒，更在芒砀山中藏匿五年，形同野人。
初见之时，项羽便心生疑惑，至今仍未消解。
他始终不解，那象征天命的赤霄剑，怎会落在这样一个粗鄙之人手中？
张良察觉到项羽回望的眼神与眉间的不解，嘴角轻扬，已明其意。
“项兄，可是心中有疑，觉得这刘邦有何特别之处？”张良缓声道。
项羽收回视线，点头道：“此人不过一介黔首，昔日区区亭长，何足道哉？”
张良转身再看刘邦一眼，语气平和：“项兄，你我，加上赵歇、魏豹、田横等人，皆出自贵族世家，代表的是六国旧族的意志。”
“我们的抗争，源于自身身份与利益。”
“但这不是百姓的声音。我们夺南郡，围邯郸，是要让天下听见我们的呐喊。可这声音太单薄。”
“大秦如巨厦，仅靠几根旧梁撑不起倾塌之力。天下最多的是平民，若能让千万黔首与我们同声相应，反秦之业，已成过半。”
项羽眉宇间的紧绷稍稍松弛，显然已领会对方言语中的深意。
他缓缓开口：“照你所说，刘邦所站之处，便是万千百姓所向之地？”
张良轻点其首：“正是如此，项兄明察。”
项羽仍面露困惑：“既如此，我们大可另立一人，岂不更易掌控？为何非得是他？”
张良轻笑，目光越过肩头，落在后方那个身影上。
“百姓重天命，信轮回。赤霄在手，便是赤帝之子；白帝西陨，预兆秦运将终。”
“刘邦持剑而立，天命所归，榜文昭示天下，英才自然云集于其侧。”他顿了顿，眸光微闪，“项兄可曾察觉，那人看似粗放不羁，却有种令人不由追随的气度？”
那人正晃着手中的赤霄剑，随意得如同拿着一根柴枝，却偏偏让人心生莫名信服。
“推翻暴政之势，六国争起，反成众矢之的。”
“秦可逐个击破，一一剿杀。”
“但刘邦不同。”张良低语，眼中泛起冷光，“他身后是千千万万黔首，难道秦敢屠尽天下百姓？”
“此计，名为‘沉舟’——非沉己舟，乃沉秦舟。掀起巨浪，覆灭山河！”
他说这话时，项羽静静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片刻后，项羽忽然开口：“张良，弃韩从楚如何？楚若复国，我保你张家位列楚庭四姓，与屈、景、昭、项并列，共享江山。”
马背上，青鬃卷毛兽轻轻踏蹄，张良闻言一怔，随即摇头轻笑。
“这话出自项兄之口，倒真让我吃惊。”
他语气带笑，心中却知此言非虚。
这些时日同行，项羽的孤高傲骨，他看得透彻。
六国之后，无论田横还是魏豹，在他眼中不过浮尘草芥。
可如今，竟主动邀他入楚——这份诚意，实属罕见。
项羽目光如炬，直视张良双目。
他懂张良，正如张良懂他。
傲骨不等于愚钝。
那些布局精妙、步步为营的谋划，那引黑冰台入死地的诡计，那攻破江凌、斩郡守以震天下的雷霆手段——项羽都看在眼里。
此人智谋如渊，不动声色间便可搅动风云。
邯郸城外，风沙漫卷，一场撼动山河的布局正在悄然展开。
一旦此计得手，反抗暴秦的火焰必将燎原而起，在大秦的疆域内，在昔日六国的故土上，纷纷破土，势不可挡。
每一步谋划都如锁链相扣，一环引动一环，精密得如同天工雕琢。
这般人物，无论置身何地，皆是万中无一的奇才。
正因如此，项羽才肯收敛锋芒，亲自向张良开口相邀。
听罢张良言语，项羽沉默片刻，随即冷下脸色，语气坚定：“我方才所言，绝非虚话，随时可兑现。你最好仔细思量。”
张良只是淡然一笑，未作回应。
真正聪明的人，从不把话说尽。有些拒绝，点到即止，便已足够。
那轻描淡写的一句玩笑，实则已是婉拒。
投奔楚国？亦或归附项羽？
张良轻轻摇头。
这十余年来，向他伸出橄榄枝的豪雄不知凡几，项羽不过是其中之一。
但他从未应允。
他的志向，不止于推翻强秦。
他还想让那个被战火吞没的国度——韩国，再度立于天地之间。
那一夜，新郑血流成河，亲族尽数倒在刀光之下，他亲眼目睹一切。
他并非贪生怕死，也非不敢与弟弟共赴黄泉。
可他明白，若他也死了，韩室最后一点火种，便将彻底熄灭。
什么封侯拜将，什么裂土称王，他从未动心。
他所求的，不过是一场迟来的清算。
待大仇得报，他只想隐入尘埃，寻一处无人识得他的村落，娶一位温婉女子为妻，育一子承欢膝下，安度余生。
如此而已。
“多谢项兄厚意。”张良拱手致意。
项羽面无波澜，目光遥望邯郸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