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有些事必须依循陛下的节奏来推进。
眼下权力尽在赵偃之手,自己仍需仰其鼻息而存。
“你能这般通透,实乃朕之幸事。”
“只是委屈你多忍耐一段时日了。”
须知,皇后之位本就争议极大:一则她曾为娼籍,并非出身清白之家;二则身后毫无前朝势力支撑。而朝中大臣,无不欲将自家女子送入宫闱,或为耳目,或为牵制。
赵偃心中对此洞若观火。
即便他素有纨绔之名,又好声色,但在大事之上,岂会真的糊涂?不过是看是否合乎心意罢了。
“其实,只要陛下心中尚记着这些话,臣妾便已心满意足。”
“别无所求,无论臣妾是否名正言顺为后,只愿为孩子谋一条安稳前路。”
“臣妾最怕的,是将来儿子沦为他人刀下鱼肉。若真如此,九泉之下,亦难瞑目。”
“所以,臣妾可以不要这皇后之位,只求陛下念及骨肉之情,为他安排一个稳妥去处,莫让他卷入这权力纷争之中,受尽煎熬。”
说到底,她今日所求,不只是为自己,更是为那尚年幼的长子。
只不过,是为了让赵姬更加坚定立自己为后的决心罢了。所谓欲得先舍,许多事情唯有反其道而行之,才能激发对方在这件事上的深思与决断。
逼迫过甚,反而适得其反。
“你瞧瞧,你想得倒是深远。既然你要做朕的皇后,又岂会让你的孩子只当一个小小的藩王?”
“不必再为此忧心了,你只需一心一意待朕便好。”
听闻皇后这番言语,赵偃心中也略感宽慰。终究是从繁杂政务中抽身片刻,转而面对这些私密心事,倒也算是一种情绪上的纾解。
而在秦王这边,眼下局势已然逐渐清晰。自从与吕不韦显露出分道扬镳的迹象后,嬴政变已明白,自己接下来的动作将不再有所顾忌。
“陛下此刻在思虑什么?可是仍在挂怀吕不韦之事?”
“应当向陛下道贺,自此以后,大权尽归己手,万事皆可随心而行。”
“这正是君主掌握权柄之后应有的心境。”
昔日的秦王始终受制于人。他虽清楚吕不韦对朝政确有大功,也知其身为“相父”的特殊地位,因而一直隐忍未发。
然而,每位君王治理国家的方式本应不同,该由自己主导谋划前程,而非听命于一位臣子的摆布。
若事事仰仗他人定夺,那君王之位又有何意义?所学的治国之道,又能真正施展几分?
“李斯,近来你越发多言了,莫非是因即将接任丞相之位,才变得如此踊跃?”
秦王说这话时,嬴政内心其实波澜不惊。
只是对于吕不韦的离去,多少有些怅然。以往他曾以为,只要还能听到对方进言,哪怕吕不韦仍在朝中,他也并不介怀。
毕竟,那是他的“相父”,身份非同一般,某些容忍也在情理之中。可如今他心中纷乱难平。
且不说太后与缪毒之间的纠葛是否牵连吕不韦,此前一些未曾深究的话题,如今回想起来,总觉得疑点重重。
因此其中牵涉之广,绝非他初次所想那般简单。
“并非如此。微臣只是希望陛下明白,有些事当以积极之态看待。过多沉溺过往,终究于事无补。”
李斯每每忆起初见秦王之时,只觉其胸有天下,唯此等气度方能并吞八荒、统御六合。
若无这般抱负存于心间,纵使坐拥秦国千里沃土与百万雄兵,也难以成就如此伟业。
他之所以直言进谏,不过是希望助君王实现心中宏愿。可一旦君心蒙尘,杂念丛生,行事便会迟缓滞涩。
如此一来,全局进展自然不如最初设想那般顺畅。因此这番话,也不过是臣子对君王的一点提醒罢了。
当然,话说到此处,已然足够。
“朕明白你的用意。接下来的事,你先暂代吕不韦处理。至于他那边的生活起居,你也稍加留意,若有不便之处,及时向朕禀报便是。”
“对了,那个韩非子,你以为此人如何?”
听罢李斯所言,嬴政何等聪慧,自然察觉出对方话语背后的真正意图。
于是顺势提出这个问题。既是要谈正事,那便将目前情形如实相告。此前他早已听闻——
李斯与韩非子曾在稷下学宫同窗共学,彼此交情匪浅,曾有过一段深入交往的时光。
而近来六国合纵抗秦的谋略,正是由韩非子一手策划。嬴政亦知其文辞犀利,才学出众。
就算是六国联手,也必须在其中运筹帷幄、深思熟虑,才能形成有效的抗衡之势,以抵御秦国的扩张。而今,秦国的商人势力以及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早已渗透至列国朝堂与民间,想要彻底清除,几乎不可能。韩非子既然能提出如此深远的谋略,
他也必须亲自游说各国君主,方能使此计得以推行。秦王倒要看看,此人究竟有何等手段。
“陛下若要臣评价韩非子,臣心中唯有钦佩,再无其他念头。”
“此人确是文采斐然,才学之高,当世无双。”
李斯说到此处,并未有丝毫保留,反而激起秦王浓厚的兴趣——他从未听李斯如此推崇过任何人。
早先只觉李斯为人孤傲自负,然而他自身确实才华出众,否则相父吕不韦也不会在诸多事务中极力举荐于他。
临危受命,以性命辅佐国政,一则是为尽忠职守,二则也是为了匡正君主之失。
目标虽同,但行事若过于迂回曲折,对百姓与社稷皆非良策。
如今局势,秦王心中自然明了彼此的苦心,因此对李斯也愈加倚重。
…
“难得听你如此称许一人,这般说来,寡人对这位韩非子,倒是愈发感兴趣了。”
“若论才学,他与你相比,你以为如何?”
秦王听完李斯所言,接连发问,显然是想试探李斯的反应。
倘若李斯一向自认天下才子无人出其右,坦荡自信,认为足以助秦成就大业;那么面对韩非子,他又将作何评判?此刻心境又该是如何?
“若陛下垂询,臣只能坦言——臣不及韩非子,实乃远不如也。”
李斯言至此处,神色微显黯然,情绪虽难以揣测,但态度却无比清晰。
毕竟,有些事实,终究不得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