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胤锡刚毅的脸上带着病容和深深的忧虑,李过更是躺在担架上被抬进来。
“徐将军处置得当,保全了这支铁骑,是为大局存下一线生机。”
堵胤锡声音沙哑,但思路清晰,“长沙一丢,岳州早陷,湖广核心已失。孔有德挟新胜之威,下一个目标,必是趁我军新败、立足未稳,席卷湘南,直扑广西!”
他走到简陋的地图前,手指划过:
“我军新败,士气受挫,粮草不继,绝不可在此时与虏贼主力硬撼。为今之计,唯有‘避实击虚,梯次防御,争取时间’。”
他具体分析道:
“第一层,永州。
焦琏将军已在此布防,乃桂林第一道屏障。
然其兵多新募,恐难久持。
我军此刻绝不能去永州与焦琏合兵死守——
那样正中孔有德下怀,会被其优势兵力一锅端,困死于一城。”
“第二层,全州。
此乃桂林真正咽喉,最后的门户。郝摇旗驻守,此人勇悍,善守险,但兵力单薄,且与地方未必融洽。”
“第三层,兴安、灵川。桂林外围最后的丘陵地带。”
徐啸岳凝神听着,微微点头。
堵胤锡的判断与他之前的考量不谋而合,且更系统、更具全局性。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促马蹄声,一名风尘仆仆、背插三根羽毛的传令兵被带了进来,跪地双手高举一个密封的铜管:
“陛下八百里加急旨意!总督湖广等处军务堵大人、腾骧左卫徐将军接旨!”
堵胤锡与徐啸岳立刻肃然。
堵胤锡接过,验看火漆无误后打开。
旨意内容清晰:正式擢升堵胤锡总督湖广军务,授尚方剑;令徐啸岳部听其节制;核心任务——保存实力,择险阻滞清军,确保桂林安全;
特别提及全州重要性及对郝永忠的任命。
看完旨意,堵胤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既有被托以重任的决绝,也有面对烂摊子的沉重。
他将旨意递给徐啸岳传阅,同时,自己的战略瞬间与皇帝的意图对接、修正、成型。
他再次看向地图,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陛下圣虑深远,与我不谋而合。现下,我等须立刻行动!”
“徐将军!”
他看向徐啸岳。
“你部骑兵迅捷,立即拔营,不必回桂林,直接斜插向东南!目标——衡州以南、郴州以北的山区!
你的任务不是与敌决战,而是‘悬剑’——以骑兵之利,在清军主力侧后广大区域活动,袭击其粮道,猎杀其斥候,制造混乱,让其南进之时,始终感到侧翼有威胁,不得不分兵戒备!
此举可极大缓解永州、全州正面压力。
记住,飘忽不定,保存实力为上!”
“忠贞营各部,”
他转向李过、高一功、刘体纯等人,
“随我立即转向西南,直奔全州!不是进城固守,而是占据全州以北、永州以南的黄沙河、庙头等关隘要道!
我们要在永州与全州之间,依托山川,构筑一道机动防线。
若永州焦将军压力过大,我等可前出支援、袭扰敌后;
若永州不守,我军可节节抵抗,迟滞敌军,最后退入全州,与郝摇旗合兵,共守最后门户!
同时,我需亲赴全州,协调郝摇旗与地方,稳固防务。”
他最后总结,目光扫过众将:
“诸位,湖广已不可为,然广西绝不能有失!我等此刻是朝廷最后的野战屏障。
徐将军在外游弋如风,忠贞营在内据险如磐,焦琏在永州扛住第一波,郝摇旗在全州守住最后门。
唯有如此层层消耗,步步为营,方能拖住虏贼,为陛下、为朝廷争取整军、调援、稳固后方的时间!
此战,不为收复寸土,只为——守住广西,保住根基本!”
徐啸岳抱拳,眼中燃起战意:“末将明白!悬剑侧后,扰敌疲敌,定不辱命!”
李过在担架上也用力点头,高一功、刘体纯等将领纷纷领命。
战略既定,两军迅速分头行动。
堵胤锡带着疲惫但目标明确的忠贞营,扛起更大的责任,奔向最后的防线。
徐啸岳则率领铁骑,如离弦之箭,刺向敌人即将伸展的软肋。
涟水河畔的炊烟尚未散尽,两支疲惫的军队已如绷紧的弓弦,骤然向两个方向弹射而出。
徐啸岳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正在艰难整队、向西逶迤而去的忠贞营大队。
那些面黄肌瘦却眼神凶悍的身影,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他不再犹豫,马鞭凌空一抽,发出清脆的炸响。
“腾骧左卫——开拔!”
八千铁骑如同解开锁链的黑色洪流,不再保持严整的进军阵型,而是以更加灵活迅捷的姿态,分成数股,泼刺刺向着东南方向的崇山峻岭卷去。
马蹄踏在山石路上,发出沉闷的雷鸣,扬起的尘土如同黄龙,迅速吞噬了他们的背影。
他们的任务不再是救援,而是化身为悬在敌人后颈的冰冷匕首,隐入山林,等待时机。
几乎与此同时,堵胤锡只带了寥寥数十亲随,与李过在担架上用力握了握手,便毅然转身,跨上一匹瘦马。
“走!去全州!”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全州城里的郝摇旗和那位马知州,是两颗尚未捏合在一起的棋子,甚至可能互相磕碰。
他必须赶在清军的铁蹄踏碎永州之前,将这颗棋子稳稳地按在棋盘最要害的位置上。
长沙,硝烟味依旧浓烈。
定南王孔有德并未在雕梁画栋的府衙多做享受。
他站在北门残破的城楼上,远眺南方如黛的群山,那是广西的方向。
拿下长沙,不过是打开了南下的大门,真正的猎物,还在门后的庭院深处。
“王爷,城中顽抗已清,粮械清点完毕。”
马蛟麟一脸谄媚地上前禀报,身上崭新的清军总兵官服衬得他意气风发。
孔有德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望着南方:
“何腾蛟残部、堵胤锡的忠贞营,还有那支朝廷派来的骑兵,动向如何?”
“溃兵四散,不足为虑。忠贞营和那支骑兵似在湘乡一带汇合后,急速南遁,看样子是吓破了胆,要跑回广西老巢。”
马蛟麟语气轻蔑。
“南遁?”
孔有德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跑?能跑多远?传令!”
他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马蛟麟、曹得先,你二人为前锋,率本部精锐并‘天佑兵’炮队,即刻沿湘水南下,给本王拿下永州!
此城乃入桂第一关,守将焦琏,陛下点名要的人头!限尔等十日之内,破城献俘!”
“徐勇!”
“末将在!”
“你率东路军,扫荡长沙以东,进逼衡州!不必强攻,但需造出声势,震慑赣西,并护住大军右翼,清理可能出现的骚扰。”
“线国安、孙龙,西路军继续向辰、沅推进,彻底掐断湖西,遥制黔中!”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闪烁:
“伪明朝廷,精华尽在桂林。此番南下,务必以泰山压顶之势,速战速决!
破了永州,全州、兴安便唾手可得,桂林便是瓮中之鳖!传谕三军,率先攻入桂林者,封侯赏万金!”
“嗻!”帐下众将轰然应诺,杀气腾腾。
仅仅休整两日,庞大的清军战争机器再次隆隆开动。
中路主力沿着湘江河谷,浩浩荡荡向南涌去,队伍延绵数十里,刀枪映日,旌旗蔽空。
沉重的红夷大炮被牛马拖拽着,在官道上碾出深深的车辙。
沿途州县闻风丧胆,或降或逃。
斥候游骑更是远远撒开,如同瘟疫的前锋,将恐慌提前送达永州城下。
永州城,焦琏接到了斥候雪片般飞回的警报。
“报——!虏骑已过祁阳!”
“报——!清军主力距城不足八十里!携有重炮数十门!”
“报——!东面发现清军偏师旗号,疑向衡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