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心中那股力量反转的快意几乎要从唇角溢出来。我曾无数次仰望他，揣摩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试图在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为我动容的痕迹，却次次失望而归。而现在，他眼中的惊涛骇浪，皆是因我而起。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懒懒地抬起眼睫，欣赏着他难得一见的失态，“领悟了仙法。
“即便如此……”他双眸微眯，那审视的目光几乎要将我洞穿，“也不可能进步如此神速。”
话音未落，一股比方才更加强大磅礴的神识如无形的潮水，朝我席卷而来。这股力量带着他独有的、凛冽如寒冬的气息，试图探清我灵台识海的每一寸角落，将我所有的秘密都剥开晾晒在他面前。
若是从前，只这一瞬，我便会心神失守，任他拿捏。可现在，这股力量于我而言，不过是拂过山岗的清风。我甚至连眼都未眨，只觉得有些好笑。“转眼瞬间，”我轻描淡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打断了他徒劳的探查，“以前我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你这个人，你这张脸上了，没用心。”
这句话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古井无波的心湖。我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总是淡漠俯瞰众生的眼眸，在那一瞬间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是么…….”他神色微动，声音里透出一丝难以名状的涩意，却又被他迅速压下，恢复了惯有的清冷，“那现在呢？心思不在我身上了，又在哪？”
我看着他，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模样，心中那股报复的快意愈发浓烈。我偏不如他所愿，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现在？”我故意顿了顿，勾起唇角，“看你的意愿。”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像一枚投入湖心的石子，再次在他眼中激起涟漪。他眸色一深，那幽深的瞳仁里，清晰地倒映出我带笑的脸。
“我的意愿…….”他低声重复着，喉结微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我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挣扎，一丝混乱，随即被一种更为决绝的暗色所取代。他想起了什么？是昨夜前的清风楼，他失控的雷霆之怒吗？
“那你靠近些，”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蛊惑的沙哑，“我再告诉你。
我依言，向前踏了一步。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檀香与雪意的清冷气息。我曾痴迷于这味道，如今却只觉得，这不过是他伪装的一部分。我仰头看他，故意问：“执念当真放下了？”
他沉默了片刻，佛堂内的光线透过雕花木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那双眼睛沉沉地看着我，像是要将我吸进去。
“若我说……放不下呢？”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寺庙深夜的钟鸣，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
★★★
“放不下”。当这两个字从空妄的唇齿间吐露时，他自己都感到一丝陌生。他修的是无情道，断的是七情六欲。执念，本该他最先斩断的东西。可自从这个魔头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一切都乱了套。
他本以为，她日日的痴缠不过是场无伤大雅的闹剧，是他漫长修行岁月里的一点涟漪，挥之即去。他纵容她，看着她像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雀鸟，在他这棵万年古树旁筑巢、欢叫，以为自己始终是那个掌控全局的局外人。
直到那夜，他得知她去了清风楼。那一瞬间，他脑中千百卷佛经都化作了灰烬。那所谓的悲天悯人、神只尊容，被一股从灵魂深处涌出的、名为“占有”的黑色火焰烧得一干二净。他甚至没有片刻犹豫，便撕裂虚空，降临在那烟花柳巷之地。
他看到她倚在栏杆上，笑得肆意又快活，对着楼下的凡夫俗子抛洒着媚眼。那一刻，他体内那被佛法镇压了数百年的魔胎，第一次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他想要她，只看着他一个人。他想要将她锁起来，让她所有的笑、所有的痴，都只为他一人而存在。
此刻，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脸，那种失控感再次席卷而来。尤其是她说“心思不在你身上了”，这句话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魂之上，留下一个清晰而痛苦的印记。
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与恐慌攫住了他。他无法想象，如果这只曾围着他打转的雀鸟，真的飞向了别的天空，的世界会变成怎样一片荒芜的虚空。
所以，他脱口而出，将内心最深处那失控的、偏执的欲望，化作了言语。“你说随我的意愿，”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那如果我的意愿是…...把你永远囚禁在我身边呢？
威胁的话语落入耳中，我却只觉得想笑。“囚禁我？”我重复着他的话，语气里满是戏谑，“那得看我愿不愿意。”
“你如今修了仙法，自然是不愿意再受控于我。”他的声音冷了几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烦躁的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但你的仙法……...能保你每次都从我手下逃脱吗？
他以为我还会像从前那样，被他一句话就吓得不敢动弹吗？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一笑。伴随着我的笑声，一阵细微的、仿佛琉璃碎裂的“咔哒”声，从我四肢百骸传来。那是他曾布下的、无形的佛法枷锁，曾让我连离开他百步都做不到的禁制，此刻，正在寸寸碎裂。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我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当着他瞬间错愕的目光，一步一步，从他身边走过，朝着佛堂的大门走去。
“你……”他看着我身上的枷锁凭空消失，刚想抬手，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动作僵在了半空。他眼中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不甘，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他犹豫片刻，终是试探着开口：“你靠近我，只是为了离开？难道就没有别的想法？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你修的是佛法，应该比我还厉害啊。我答非所问，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确实如此……”他似乎从我的话里听出了一丝认可，那股偏执的占有欲再次疯长起来，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所以，别想着从我身边逃走。”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的背影，仿佛要将我烧穿。“而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终于缓缓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能告诉我，你修到哪一步了吗？也许……...我比你还厉害。”
“想知道我的境界？”他语气平静，眼眸里却带上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那你……以什么来换呢？还是说…….”他向前一步，眸底深处有暗火跳动，“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他还是老样子，总想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将所有选择都变成他设下的圈套。
可惜，我已不是昨日的我。我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笑了。
在我笑容绽放的瞬间，整个昏暗的佛堂陡然被无尽的金光所笼罩！一朵、两朵、三朵……无数圣洁的金色莲花，自我身后凭空而生，层层叠叠，灼灼盛开。那金光是如此纯粹，如此神圣，带着一股浩瀚无边的佛门气息，将这间供奉着佛陀的殿堂，映照得如同传说中的西天净土。
九十九朵金莲，不多不少，静静地悬浮在我身后，每一片花瓣都流转着玄奥的法则之力，将我这个魔界至尊，衬托得宛如降世的菩萨。
“竟有九十九朵金莲…..我听到空妄的声音，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震惊与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我抬眼望去，只见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神只的尊容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死死地盯着我身后的异象，仿佛看到了什么颠覆他所有认知的、最荒谬绝伦的景象。
此等异象，是佛门传说中，即将证得无上大道的至高境界显化。如今，却出现在我这个魔尊身上。
我能感受到，他维持了数百年的冷静与自持，正在这九十九朵金莲的光芒下，一寸寸地崩塌。
但他毕竟是空妄。即便心中已是翻江倒海，面上却依旧强撑着最后的平静。
“即便如此，你也未必是我的对手。”他开口，声音却已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他的目光从金莲上移开，落回到我的脸上，那眼底深处，竟闪过了一抹近乎贪婪的光芒，“而且……我很好奇，你是如何修得仙法，还拥有这样的异象？”
“哈哈哈……”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金光熠熠的佛堂内回荡，带着无尽的畅快与写意。我看着他因我的笑声而愈发阴沉的脸，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这场狩猎的游戏，从现在起，才真正变得有趣起来。
“笑什么？”见我不语，他心中那股焦躁再也压抑不住。金光一闪，他的身形瞬间便出现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里，占有欲、惊疑、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恐慌，交织成一片混乱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