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仿佛世间所有纷扰都被他隔绝在外。
次日清晨，我是在一阵低沉平稳的诵经声中悠悠转醒的。
我无需睁眼，便知道是空妄在做早课。
这曾是我最厌烦的声音，如今却成了最让我心安的背景音。
我懒懒地动了动身子，那规律的诵经声微微一顿。
“夫人醒了?”
头顶传来他清越的嗓音，我缓缓睁开眼，便对上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一个温热的吻轻轻印在我的额头。
“瑞宁应当也快醒了，今日我便如他所愿，陪他好好玩上一日。”
“好。”我应了一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容，我却只想伸手去触摸那不染尘埃的眉心金钿。
我按捺住这股冲动，轻快地起身，走向侧房洗漱。
身后没有传来他起身的动静，我心中不禁泛起嘀咕，瑞宁那小家伙，会带他爹去夜国哪个地方玩呢？是去听书看戏，还是去斗兽场看那些凡人间的角逐？
我正对着铜镜，用清水净面，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镜中。
空妄不知何时正闲适地倚在侧房的门框上，唇角噙着一抹笑，目光专注地落在我身上。
“在想瑞宁会带你我去哪里？”
他缓步走近，声音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我动作一滞，随即感到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背后环住了我的腰。
镜中，我们二人的身影亲密地交叠在一起，他的目光透过镜子，柔和地笼罩着我。
“那孩子鬼灵精怪的，指不定会有什么新奇的主意。”
“夫人这般期待，不如等会儿我们便由着他去，看看他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如何？”
“动不动就看穿我的心思。”
我从镜中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
被他这样圈在怀里，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甜蜜在心底蔓延。
“好。”我轻声应允。
“夫人的心思，于我而言，并不难猜。”
他稍稍后退一步，给我留出活动的空间，但那双墨色的眼眸却始终未曾离开我分毫。
“况且，我又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夫人呢？”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了瑞宁清脆的呼喊和急促的脚步声。
空妄眼中一亮，那份为人父的喜悦与期待毫不掩饰。
“看来，小机灵鬼已经醒了。”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我，眼中满是柔情。
“夫人，我们去看看他有什么打算吧。”
“好。”我快步跟上。
刚一踏出房门，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如炮弹般冲了过来，一头扎进空妄怀里。
“爹爹！”
瑞宁仰起酷似我的小脸，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空妄，充满了孺慕与崇拜。
“今日你真的能陪我玩一整天吗？”
不等空妄回答，他又迫不及待地拽住空妄的袈裟下摆，撒娇左右摇晃着。
“我想去夜国都城的集市看看，那里有好多好玩的东西！还有糖画！我想吃小兔子形状的糖画！”
我笑着走上前，蹲下身看着他。
“儿子 ，你洗漱了吗？”
瑞宁立刻转过头，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娘亲，我洗漱过啦！”
他松开空妄的袈裟，迈着小短腿跑到我面前，仰着头，忽闪着大眼睛，用软糯的声音央求道。
“娘亲，你和爹爹快些收拾好，我们一起去集市嘛！”
说着，他伸出两只小手，一边拉住我的衣角，一边拉住空妄的，轻轻地晃动着。
“去晚了，小兔子糖画可能就被别人买光啦！”
看着他急切又可爱的模样，我的心软成了一滩春水。
“好。”
“太好啦！”
瑞宁兴奋地原地跳了两下，然后跑到门口，又回头催促我们。
“爹爹，娘亲，你们要快一点哦！我在门口等你们！”
说完，他便蹦蹦跳跳地守在门口，小小的背影透着无尽的雀跃，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空妄看着儿子的背影，唇边那抹笑意愈发温柔深刻。
他自然而然地伸手为我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
“夫人，我们走吧，莫要让小少爷等急了。”
我看向他，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我和瑞宁身上，此刻盛满了名为“家”的宠溺与温柔。
我心中一暖，目光追随着儿子的身影，应道。
“我们来了。”
听到我们的脚步声，瑞宁立刻转过身，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他伸出两只小手，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空妄，将我们紧紧连在一起，自己则夹在中间，迈着欢快的步伐向前走去。
“我们快走吧，我都等不及啦！”
他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左右张望。
“娘亲，爹爹，你们说集市上会不会有卖会飞的玩具呀？”
空妄任由瑞宁牵着，步伐沉稳，闻言轻笑一声。
“这可说不准，也许会有哪位仙人炼制了新奇的法宝，不小心遗落在集市上了呢。”
他抬眸看向我。
“夫人觉得呢？说不定瑞宁真能找到什么神奇的东西。”
我摇了摇头，不想打破凡间的规矩。
“应该不会有。”
但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又话锋一转。
“不过，我们去看看就知道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啦。”
“嗯嗯！”
瑞宁用力点头，小脸上写满了兴奋。
他突然松开我们的手，向前跑了几步，然后转过身来，倒退着走，面对着我们，咯咯直笑。
“娘亲，爹爹，你们看我跑得多快！等会儿到了集市，我要跑得更快，把你们都甩掉，然后躲起来，让你们来找我！”
空妄看着儿子调皮的样子，眼中满是纵容，他刻意放缓脚步，配合着瑞宁倒退的速度。
“那瑞宁可要小心些，集市上人多，莫要走丢了。”
他的目光转向我，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夫人，你说我们要不要提前商量一下，等会儿从哪个方向开始找小少爷呢？”
我故意板起脸。
“我不找，因为我要一直跟着他。”
“啊？”
瑞宁听到我的话，失望地撅了撅小嘴，但随即又灵机一动，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说。
“那我就变成一只小虫子，娘亲肯定找不到我！爹爹，你要帮我哦，不要告诉娘亲我变成什么样子啦！”
空妄低笑出声，抬手在瑞宁的小脑袋上轻轻一敲。
“你这小机灵鬼，以为变成小虫子娘亲就认不出你了吗？”
他看向我，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温柔。
“夫人的神识何等强大，莫说你变成小虫子，便是变成一粒尘埃，她也能分辨出来。”
他重新牵起瑞宁的小手，继续向前走。
“不过，爹爹倒是可以帮你想想其他有趣的玩法，前提是不能让娘亲太过为难。”
我看着他们父子俩的互动，心中柔软得不可思议。
我快走几步，将瑞宁从地上抱了起来，在他软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儿子越发可爱了。”
“嘿嘿，娘亲喜欢我这样！”
瑞宁在我怀里开心地扭了扭，搂住我的脖子，也在我脸上回亲了一口。
然后，他转向空妄，伸出一只小手，嘟着嘴巴，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爹爹也要亲亲！”
空妄眼中的笑意更盛，他俯身贴近，在瑞宁另一边的脸颊上落下温柔一吻。
“好了，小少爷，亲也亲过了，我们快些赶路吧，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时光。”
他直起身，目光在我与瑞宁之间流转，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温馨永远镌刻在心底。
他看着我，低声问。
“夫人，要我抱吗？抱着瑞宁走久了，怕你累着。”
“都可以，你想抱也行。”
我抬头看向怀里的儿子。
“儿子，你想谁抱着？”
“我要爹爹抱！”
瑞宁立刻大声回答，向空妄张开双臂。
“爹爹抱得高，我可以看得更远！”
空妄稳稳地接过瑞宁，将他高高抱起。
小家伙立刻挺直了身子，兴奋地指向前方。
“爹爹，快走吧，我已经看到集市的影子啦！娘亲，你快跟上我们呀！”
“好，爹爹抱着你。”
空妄迈开稳健的步伐，一边留意着我，一边温声对我说。
“夫人，莫急，我们慢慢走。”
我笑着跟在他们父子俩身侧，看着空妄抱着瑞宁的背影，带来的满足与幸福，远超我的想象。
很快，集市的喧嚣便扑面而来。
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行人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爹爹，娘亲，我要吃糖葫芦！”
瑞宁在空妄怀中左顾右盼，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一个插满红艳艳糖葫芦的草靶子，兴奋地扭动着身子。
“我要吃最大的那串，上面要有好多好多的山楂！”
“好，我们去买糖葫芦。”
空妄轻笑着，抱着瑞宁走到摊位前，低头柔声问我 。
“夫人要吃吗？”
我看着那晶莹剔透、红得诱人的糖葫芦，也起了兴致。
我从袖中取出几枚银两递给摊主，豪气地要了最好的四串。
我将两串递给瑞宁，叮嘱道。
“儿子，给你两串，拿好咯，别粘到衣服哦。”
然后，我拿起一串，递到空妄面前，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给你一串。”
“哇！谢谢娘亲！”
瑞宁两只小手各抓一串，笑得眉眼弯弯，迫不及待地咬下一颗，酸甜的味道让他小脸瞬间皱了一下，但又很快舒展开来，满足地“嗯”了一声。
“好好吃！娘亲你也快尝尝!”
“多谢夫人。”
空妄接过我递去的糖葫芦，目光却在我脸上停留，仿佛要将我此刻的笑容深深刻进心底。
他咬下一颗山楂，细细品尝，那双墨眸中的温柔，远比口中的滋味更甜。
“确实美味。”
我看着他们父子俩吃得津津有味，也拿起自己那串，咬了一口。
然而，那山楂的酸涩瞬间在舌尖炸开，远超糖衣的甜，酸得我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整张脸都快要缩起来。
“娘亲，是不是很酸呀？”
瑞宁看到我的样子，调皮地笑了起来，还故意又咬下一大口，发出满足的赞叹声。
“不过后面就会很甜很甜的哦！娘亲你再吃一颗，这次我帮你咬，我把酸的部分吃掉，把甜的留给你！”
我正被他逗得哭笑不得，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上我的眉心，温柔地将我蹙起的眉头抚平。
空妄眼中闪烁着笑意，声音低沉而悦耳。
“夫人若是觉得酸，便吃颗糖缓缓。”
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瓶，倒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糖丸，递到我的唇边。
那糖丸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这糖是我特意命人准备的，滋味甚甜，可解山楂之酸。”
他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我，另一只手还稳稳地抱着不安分的瑞宁。
“或者，将你的糖葫芦给我，我替你吃了这酸的。”
我看着他递到唇边的糖，和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宠溺，心头一热，乖乖地张口含住了那颗糖。
清甜的滋味瞬间化开，驱散了口中的酸涩。
我顺势将手中那串只咬了一口、还留着我齿痕的糖葫芦递给了他。
“好。”
他自然地接过，仿佛这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瑞宁好奇地盯着我，又看了看空妄手中的两串糖葫芦，突然灵机一动。
“爹爹，我用我的糖葫芦跟你换娘亲的糖好不好？我也想吃糖！”
空妄被他逗笑了，眼中满是宠溺。
“你这小馋猫，糖葫芦还没吃完，又想吃糖。”
他将我那串糖葫芦和瑞宁的交换，然后从瓷瓶里又倒出一颗糖递给瑞宁。
“只能吃一颗，吃多了牙齿会痛，到时候什么好吃的都吃不了了。”
他轻轻点了一下瑞宁的小鼻子，然后转头看向我，目光在我唇上若有似无地一扫，语气中带着意味深长的调侃。
“夫人，你说是不是？这小家伙，总是这么贪吃，也不知随了谁。”
我心头一跳，他这话分明是一语双关，既说瑞宁贪吃，又在暗指我当年对他不休的痴缠。
我撇了撇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又一语双关。”
面对我的指控，空妄先是微怔了一下，仿佛真的在思考自己话中的深意。
随即，他那双深邃的眸光轻轻掠过我的眉眼，带着一丝狡黠的无辜。
“我并无此意。”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然后将我吃过的那串糖葫芦举到唇边，从容地咬下我咬过的那颗山楂旁边的一颗。
“许是夫人多想了。”
看着瑞宁举到嘴边的糖，又瞅瞅空妄那副故作无辜的模样，我实在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方才那点被他言语撩拨起的嗔怪，早被这父子俩一唱一和地打散了。
“好了，好了。“
我拍了拍瑞宁的小脑袋，指尖触到他柔软的发丝。
“继续逛吧，看看这集市里还有什么好玩的。”
“好耶！”
瑞宁立刻欢呼起来，小拳头兴奋地挥舞着，随后伸出两只小手，分别拉住了我和空妄的衣角。
“娘亲爹爹，你们看那边！”
他小手指向不远处，声音里满是雀跃。
“是卖花灯的！好漂亮！我想要一个！”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摊位前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五颜六色的绸缎糊成的灯身，在渐起的暮色中已经透出了温暖的光晕。
兔子灯憨态可掬，莲花灯清雅别致，还有鲤鱼灯、蝴蝶灯，琳琅满目，引得不少路人驻足。
空妄任由瑞宁拉着他的衣角，脚步从容地跟着我们往前走，目光却落在我脸上。
“你看这孩子，一提到玩的就这般兴奋。”
走到花灯摊前，摊主连忙热情地招呼。
“客官，看看想要什么样的？都是今晚刚扎好的，亮起来可好看了！”
空妄低头问瑞宁。
“想要什么样的？有兔子形状的，有莲花形状的，还有龙形状的……”
他的视线在摊位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一盏格外精致的凤凰花灯上。
那凤凰灯羽翼舒展，尾羽层层叠叠，金线勾勒出的纹路在灯光下隐隐闪烁。
他转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几分笃定。
“夫人觉得那盏凤凰花灯如何？与你倒是相配。”
我心中一动，看向那盏凤凰灯。
红色的灯身，如同浴火的烈焰，确实合我心意。
“那我就要这盏凤凰灯。“
我爽快地应道，然后低头问瑞宁。
“儿子，你要哪个？”
瑞宁的小眼睛在花灯间转来转去，最后定格在一盏莲花灯上，灯壁上还画着几条灵动的小鱼。
“我要这个！“
他肯定地说道，小手指着那盏莲花灯。
“我喜欢这个莲花花灯！”
摊主麻利地取下莲花灯递给瑞宁，小家伙高兴地举起来，对着光线看了又看，眼睛弯成了月牙。
“娘亲，你看，我的花灯好看吗？”
“好看，我们瑞宁选的花灯最漂亮了。”
我笑着夸赞道。
瑞宁又转头看向空妄，仰着小脸问道。
“爹爹，你也要一个花灯吗？我们三个人都要有花灯！”
空妄眼中笑意流转，目光落在那盏与凤凰灯遥相呼应的龙形花灯上。
“好，那我便要那盏龙形花灯吧。”
摊主递过龙形花灯，青黑色的灯身，龙鳞刻画得栩栩如生，气势非凡。
空妄接过花灯，目光在我和瑞宁之间流转，那一瞬间，他眼底的温情几乎要溢出来。
“如此，我们一家三口便都有花灯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的余晖已经淡去，夜色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正缓缓落下。
他将龙形花灯递给瑞宁。
“儿子，你一手拿一个花灯，跟紧爹爹和娘亲，莫要走散了。”
说完，他很自然地牵起了我的手。
“夫人，我们再往集市深处走走，想必还有不少新奇玩意儿。”
”好。“我轻声应道。
暮色渐浓，街道两旁的灯笼一盏盏亮了起来，暖黄的光芒驱散了黑暗，也给这喧嚣的集市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滤镜。
我们三人的身影被灯光拉长，交叠在一起，构成一幅无比和谐的画面。
瑞宁兴奋地挥舞着两盏花灯，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清脆的童音在热闹的街市中格外悦耳。
空妄的步伐不快，与我并肩而行，目光偶尔掠过周围琳琅满目的摊位，更多时候，却落在我的侧脸上。
他忽然开口。
“夫人，若有喜欢的，尽管开口，我买下便是。”
瑞宁正专注于路边一个捏面人的摊位，暂时没注意我们这边。
我心念一动，凑近他，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低语。
“我什么都不要。”
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
“因为，“
我顿了顿，看着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继续说道。
“你就是最好的。”
“夫人…....”
他薄唇轻抿又松开，声音低哑得不像话，带着一丝慌乱。
“莫要在儿子面前这般，免得教坏了他。”
★★★
话虽如此，他握着她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仿佛生怕这短暂的温情会像指间的沙一样溜走。
另一只手也不受控制地抚上了她的腰侧，将她更紧地带向自己身边，心中那股汹涌的占有欲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需要这样的触碰来确认，她是真实地在他身边，这份俗世的欢愉并非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