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洱的陈香在客厅里绕着圈，混着窗外飘进来的草木气，倒比刚才更显醇厚。林薇指尖扣着茶杯壁，温热的触感顺着指缝往上爬，却没驱散心口那点发紧的慌。她抬眼看向陆沉舟，他坐在对面沙发上，后背挺得直，手指却在茶杯柄上慢慢摩挲，平时亮得像刀的眼睛垂着，落在杯口飘起的热气上，连眉峰都压着点沉。
这是他第一次要跟她说家里的事，林薇能感觉到，他比自己还郑重。
“陆家的情况，比你偶尔听人闲聊的要杂。”过了好一会儿，陆沉舟才开口，声音压得低，没了平时发号施令的利落，倒多了点说私事的实在，“我爷爷是从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身上留着好几块弹片，书房里摆着的勋章，有几枚现在市面上都见不到了。他这辈子最看重‘根正苗红’，家里的人走什么路、跟什么人打交道，他都要过问。”
他拿起茶杯，杯沿碰了碰下唇，没喝，又放了回去：“我父亲兄弟三个，大伯留在部队，现在管着后勤；二伯早年转业去了地方，做行政；我父亲跟爷爷走了同一条路，现在还在军区任职。表面上看着各管一摊，可暗地里，免不了有牵扯——谁家孩子要提干，谁家要换岗位，甚至谁家要跟哪个家族联姻，都得在心里盘盘算算，看合不合规矩，会不会影响大局。”
“树大了，就容易招风。”陆沉舟的指尖在茶几上轻轻敲了下，“位置越高，盯着的人越多。想靠上来攀关系的，想找机会拉一把的，还有等着看笑话、抓把柄的，都在暗处盯着。有时候一步走岔，或者跟错了人，不是自己栽跟头，可能整个分支都要受影响。”
林薇攥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她之前只知道陆沉舟家世不一般，却没想过里面这么复杂——不是简单的“有权有势”，而是像一张织得密的网，每个节点都连着利益，动一个就可能牵一串。
“我的婚事，”陆沉舟提到这三个字时，语气忽然冷了点，像提到了什么不喜欢的任务，“早在我升上校那年，就被有些人当成了‘筹码’。”
他抬眼看向林薇，眼神里没了刚才的沉，多了点清明的坦诚：“楚家是其中最积极的。楚晴的父亲跟我父亲是老战友，早年一起在边境待过，后来楚父转业从商，靠着之前的关系，生意做得很大。他们家一直想跟部队这边再绑紧点，我就是他们眼里最合适的‘纽带’。”
林薇的心往下沉了沉。她终于明白，楚晴之前的嚣张不是没原因的——背后有整个家族在撑着，她以为自己跟陆沉舟的事是板上钉钉的，所以才容不下她这个“意外”。
“楚晴的心思，我早看出来了。”陆沉舟的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厌烦，“她总借着各种由头往我跟前凑，今天送点她爸珍藏的茶，明天说家里做了我爱吃的菜，我都明着拒过好几次，说我对她没那个意思。可她不听，她家里人也不听——楚父找过我父亲两回，话里话外都是‘两家知根知底，孩子在一起稳当’，还说这是‘双赢’的事。”
“双赢？”林薇下意识重复了一句，声音有点轻。
“对他们来说是双赢。”陆沉舟的嘴角勾了下，没什么笑意，“楚家能借着陆家的名头稳固生意，陆家也能借着楚家的资源办点事。在他们眼里，婚姻就是场交换，感情反倒是最不重要的。”
林薇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些“意外”——被人动过手脚的盐水瓶，家属突然闹起来的医疗纠纷，还有那杯差点喝下去的、味道不对的水。之前她以为只是楚晴的小动作，现在听陆沉舟这么说，后背忽然冒了点凉。
“之前你遇到的那些事，”陆沉舟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冷得像结了冰，“我查过。一部分是楚晴自己安排的，她找了医院里的临时工，给了点钱，让人家故意找你麻烦；但另一部分，不是她能办得到的——比如那个突然闹起来的家属，背后有人给了好处，让他咬住你不放；还有那次你值班时少了的药品登记本，是有人打了招呼，让药房的人故意‘忘’了记录。”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这些事，楚晴没那个本事调动资源。应该是她家里人知道了我的态度，急了，想借着这些事逼你离开，也给我施压——他们觉得，只要把你这个‘障碍’清掉，我最后还是会妥协。”
林薇的指尖有点凉。原来她早就被卷进了这种利益纠葛里，自己却还蒙在鼓里。那些看似偶然的麻烦，其实都是冲着她来的，因为她挡了楚家的路。
“那……阿姨昨天给我打电话……”林薇咬了咬下唇，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她没说“警告”，也没说“施压”，只用了最平淡的说法。
陆沉舟的眼神软了点，带着点无奈：“我母亲出身书香家庭，这辈子最看重‘体面’和‘稳定’。在她眼里，楚家知根知底，楚晴从小看着长大，知书达理，跟我在一起不会出岔子，也不会给家里惹麻烦。而你……”
他顿了顿，看着林薇的眼睛，语气很实在：“你是突然冒出来的，家世普通，工作又在一线，每天要跟那么多人打交道，在她看来，就是‘不可控’的因素。她怕你给我惹麻烦，更怕我因为你，跟楚家闹僵，影响家里的关系。”
“我跟她谈过了。”没等林薇说话，陆沉舟继续道，语气重新变得坚定，“我跟她说，我的婚事，不会用来做交易。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我要找的人，是能跟我好好过日子的，不是用来巩固关系的‘筹码’。”
他的话像颗小石子，落在林薇心里，溅起一圈暖。她之前还在担心，陆沉舟会不会因为家里的压力动摇，现在才知道，他早就把话跟家里说清楚了，甚至不惜跟看重的母亲起争执。
客厅里又静了下来，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轻轻敲着。阳光慢慢移到了茶几上，照亮了杯底的茶渍，也照亮了陆沉舟眼底的一点疲惫——应付家里的压力，处理楚家的小动作，还要顾着她的情绪，他其实也没那么轻松。
林薇看着他，心里那点因为“差距”而生的忐忑，忽然就散了。他没有瞒着她，没有让她活在“有我在你别怕”的空承诺里，而是把所有复杂的、麻烦的情况都摊开在她面前，让她看清楚冰层之下的暗流。
他不是一时冲动，是权衡了所有困难后，还是选择了她。
这个认知，让心口那点发紧的慌，慢慢变成了沉甸甸的暖。
“跟我说这些……”林薇的声音有点哑，她清了清嗓子，“是想让我做好准备，对吧？”
“是。”陆沉舟点头，没绕弯子，“楚晴现在被她家里人看着，暂时不会再找你麻烦，但这只是暂时的。楚家的计划被打乱了，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接下来，可能会有其他办法——比如在工作上给你使绊子，让医院给你调岗；或者在外面传些不好听的话，说你攀高枝、图名利；甚至可能会找你家里人，给你施压。”
他的目光落在林薇脸上，带着认真的审视，也带着一点托付的郑重：“你跟在我身边，这些麻烦躲不掉。我不想让你蒙在鼓里，以为只要有我在，就能安安稳稳的。我要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更低，也更凝重：“当然，你也可以选离开。我让高远安排，给你调去其他城市的大医院，或者帮你申请进修名额，让你远离这些纷扰，过回之前安安稳稳的日子。这是你的自由，我不会拦着你。”
说这句话时，陆沉舟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可林薇看到，他撑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悄悄收紧了，连指腹都泛了点白。
离开？
回到没有他的生活里，每天只跟病历、输液管打交道，不用再担心有人背后使坏，不用再面对那些探究的目光，不用再想“陆家”“楚家”这些复杂的事。
听起来确实是“安稳”的日子。
可林薇几乎没有犹豫。她想起第一次在医院见到他时，他穿着军装，站在病房门口，眼神冷厉却带着对病人的在意；想起她被家属围堵时，他及时赶来，把她护在身后；想起他说“其他，有我”时的坚定，还有今天跟她坦白一切时的坦诚。
比起退回那个“安稳”却没有他的世界，眼前这些可能到来的风浪，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林薇抬起头，迎上陆沉舟深邃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咬得很实：“我不走。”
陆沉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眼底深处那点不易察觉的紧绷，慢慢松了下来。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可那眼神里的清明和暖意，比任何话都管用——他懂她的意思，她也懂他的郑重。
就在这时，客厅角落墙上的内部通讯器，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嘀”声，打破了安静。
陆沉舟的眉头瞬间皱紧，起身快步走过去，拿起挂在墙上的听筒。他没说话，只听了几秒，原本缓和下来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眼神里的暖意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冷厉的锐利，像突然出鞘的刀。
“确定吗？”他对着听筒沉声问，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陆沉舟沉默了片刻，手指攥着听筒，指节都绷得发白。最后，他只冷冷回了一句：“我知道了。继续盯着，有任何动静，立刻汇报。”
他放下听筒，转过身，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半分温和，重新覆上了那种属于军人的肃杀之气，连周身的空气都好像冷了几分。
“怎么了？”林薇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握着茶杯的手又开始发紧。
陆沉舟走到窗边，伸手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目光锐利地看向外面寂静的院落，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楚家那边，有动静了。比我预想的，还要快。”
林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院子里的青石板路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桂花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可她知道，平静的表面下，新的风浪，已经开始涌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