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晚餐总算落幕。陆父最后那句“菜要凉了，吃饭吧”，像道无声的休止符，暂时压下了满桌的剑拔弩张。接下来的时间，三个人像有了默契似的，绝口不提敏感话题，只偶尔聊些宁州的风土、部队的日常琐事，气氛甚至称得上……平和。
可林薇心里清楚，这平和是强压出来的。她指尖还捏着桌角的餐布，刚才陆沉舟那句“共度余生的人”像颗炸进深水的炸弹，余波早浸透了这桌饭的每分每秒，根本没散。
离开餐厅时，陆父走在最前面，背影挺得笔直，没回头。陆沉舟和林薇落后半步，两人间隔着半臂的距离，谁也没先开口。在门口等车的间隙，陆父忽然停了脚，猛地回头看向林薇——那目光沉得像深潭，辨不出是喜是怒。
“林护士，”他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情绪，“沉舟的脾气随他爷爷，倔。认定的事，就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以后……你多担待。”
这话听得人心里发沉。是认可？是无奈托付？还是藏着没说透的警示？林薇也说不清，只微微躬身，声音放得郑重：“陆伯伯，我明白。”
陆父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转身上了等候的专车。车门关上的瞬间，林薇好像瞥见他肩膀轻轻动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挺直。车子发动，尾灯在夜色里缩成个小红点，没多久就没了影。
直到车彻底看不见，林薇才轻轻吁出一口气，后背上的汗把衣服贴得发紧——刚才那几分钟的压力，一点不比餐桌上小。
“走吧。”陆沉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仿佛刚才在饭桌上扔下重磅炸弹的人不是他。
高远开着车过来，停在两人面前。林薇和陆沉舟沉默地坐进后座，车门关上，把外面的喧嚣隔了大半。车子平稳地滑进夜色，车窗外是城市的流光溢彩，车厢里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陆沉舟的呼吸很稳，可林薇的心却跳得厉害，无数个问题堵在喉咙口：他刚才说的是真的吗？还是为了应付陆父才那么说？
她忍不住偷偷侧过头，看向身边的人。陆沉舟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眉峰间压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侧脸线条在路灯的光影里冷得发硬。
就在林薇心乱如麻的时候，陆沉舟忽然开了口。他眼睛没睁，声音低沉却清晰，像落在心尖上的石子：“刚才的话，是认真的。”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他……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不是应付我爸的权宜之计，也不是一时冲动。”他接着说，语气平稳，却带着千钧重，“只是觉得，该让他知道了。”
林薇屏住了呼吸，胸腔里的空气好像都变稀薄了。她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半天没发出声音，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陆沉舟缓缓睁开眼，昏暗里，他的目光精准地落进她眼里。那里面没了平时的冰冷和距离，只有一种沉得发重的坦诚，像摊开的底牌。
“可能会给你带来更多麻烦，还有不必要的关注。”他看着她，眼神里有丝极淡的歉疚，可更多的是没半分动摇的坚定，“但我不想再藏着掖着，让你受那些没头没脑的猜测和委屈。”
“我……”林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带着点哽咽，“我没想到您会……”
“叫我沉舟。”他打断她，语气里没了商量的余地，只有不容拒绝的笃定。
林薇的心又是一颤。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像裹了温意的石子，砸得人心尖发烫。她试着叫出口：“沉舟……”声音轻得像飘着的羽毛，脸颊却热得发烫，连耳尖都红了。
“嗯。”他应了一声，像是满意了，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对话，不过是寻常夜里的几句闲谈。
可车厢里的气氛，早就不一样了。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悄悄缠上——像根无形的线，把原本隔着距离的两个人，紧紧系在了一起。
车子没开回医院宿舍，而是拐向了市郊的那处院落。林薇心里清楚，局势没明了之前，陆沉舟不会让自己离开他的视线。
回到那个静得有点闷的院子，高远把宵夜放在客厅桌上——是温着的粥，还有两碟小菜。他没多话，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关门声轻得几乎听不见。房间里只剩下林薇和陆沉舟两个人，空气里飘着粥的香气，却压不住刚才的余惊。
林薇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个空杯子，心情还没平复。今晚发生的事太像一场梦：饭桌上的对峙、陆父那句意味深长的话、陆沉舟的坦诚……每一件都让她觉得不真实。
陆沉舟坐在办公桌后，打开了电脑。屏幕亮起来的光映在他脸上，可他的目光没立刻落在屏幕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轻响。
“我父亲那边，暂时不会有太大动作。”他忽然开口，像是看穿了林薇的不安，“他不认可我的做法，但至少，他看清了我的态度。”
他顿了顿，指尖停下敲击，补充道：“至于楚家和徐老那边，你不用操心，我心里有数。”
他语气很平，却透着股掌控全局的自信。林薇看着他的侧影，忽然反应过来——今晚在饭桌上跟陆父摊牌，或许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陆沉舟借着这个机会，向那些暗中盯着的人，亮明自己的立场和底线。
这是步险棋，可也说不定，是打破僵局的唯一办法。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林薇轻声问。话出口才发觉，自己下意识用了“我们”——这个词一出来，她心里忽然踏实了点。
陆沉舟转过头，看向她。听到“我们”两个字时，他眼底似乎软了一瞬，快得像错觉。
“等。”他的策略依旧简洁，“蛇被惊动了，总会露出更多破绽。利刃行动的调查还在推进，那边才是关键。”
提到“利刃行动”，他眼神猛地冷了。那里面藏着的，是刻进骨子里的疼，还有没半分松动的决心——林薇知道，那是他心底最深的执念，也是这场风暴的根。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加密内线电话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打破了房间的安静，陆沉舟立刻接起，声音瞬间沉了下去：“说。”
他听着电话，眉头一点点皱紧，眼神也沉得发锐，指节因为攥着听筒而泛白。林薇的心跟着提了起来，手里的杯子攥得更紧——又出什么事了？
几分钟后，陆沉舟挂了电话。他站在桌前，脸色冷得像冰，连周身的空气都仿佛降了温。
“怎么了？”林薇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点慌。
陆沉舟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月光没出来，院子里黑得像泼了墨，他的声音从阴影里传出来，带着丝冰冷的嘲讽：“楚家那边，果然坐不住了。”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得像刀，直直看向林薇：“他们通过徐老的渠道，往上递了份材料。说的是你父亲早年参与的一个学术合作项目，怀疑里面有技术泄露的风险，要求做‘审慎评估’。”
林薇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手里的杯子“咔嗒”响了一声，她差点没拿稳——他们竟然把矛头对准了她的家人！用这种没凭没据、却又没法立刻说清的“学术污点”来施压！这比直接针对她更阴险，更毒辣！
“我父亲他绝对不会……”林薇急声解释，声音里都带了颤。她太了解父亲了，一辈子醉心学术，连半点歪心思都没有，怎么可能有技术泄露？
“我知道。”陆沉舟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没半分怀疑，“这就是他们的把戏——拖时间、找不痛快，根本上不了台面。”
可他的眼神没轻松半分，反而更沉了。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这份材料递得太巧了。偏偏卡在利刃行动刚有初步进展的时候。”
林薇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恶毒用意——他们动不了陆沉舟，就从他身边的人下手。制造事端牵制他的精力，甚至想抹黑她的背景，间接质疑他的判断力和用人标准；同时，还能搅乱他对利刃行动调查的专注。
这招真是又毒又狠，一石二鸟！
“那……怎么办？”林薇感到一阵无力的愤怒。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防都防不住。
陆沉舟没立刻回答。他走到办公桌前，指尖在桌面上划了一圈，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坚定，甚至隐隐透出股杀伐决断的厉色。
“他们既然想玩，”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那就玩大一点。”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指尖在按键上顿了半秒，才按下快捷键。声音里没了刚才对林薇的缓和，全是不容置喙的硬气：
“高远，通知下去，原定下周的‘雷霆’演习，提前到明天早上八点。范围扩到全域，等级拉满。我要看到所有作战单元的真实反应速度，半点不能掺假。”
“另外，利刃行动调查组那边，加密等级再提一级。不管用什么办法，三天内必须有突破口——告诉他们，别等我亲自去催。”
“还有，联系总装的李工。就说要做技术验证，请他马上带团队去查林薇父亲那个旧项目。我要最权威、最快的结论，不能让任何人借题发挥。”
一连串的命令下去，果断、迅速，带着碾压性的权威。挂了电话，他转过身，看向脸色依旧苍白的林薇，眼神深不见底。
“害怕吗？”他问，声音里又恢复了几分缓和。
林薇看着他的眼睛。昏暗的房间里，他的眼神在逆境里反而越发锐利明亮，像暗夜里的光。他用这样强势的姿态，为她、也为自己劈开眼前的荆棘——心里的怕意慢慢散了，反倒被一股踏实的安全感填了满。
她摇了摇头，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也变得坚定：“不怕。”
陆沉舟凝视着她，良久，微微颔首。他没再多说，只吐出三个字：“那就好好看着。”
窗外的夜还沉得很，风刮过院子里的树，发出沙沙的响。可谁都知道，一场由陆沉舟牵头的、更猛的风暴，已经劈头盖脸地拉开了序幕。林薇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就算接下来要面对再多风雨，只要他在身边，自己就什么都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