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光标还在该死的跳动。
阿哲盯着“心流成长学院”那张设计精良的海报，嘴里的烟蒂差点被咬断。
海报正中央印着林夏那句振聋发聩的“看清系统才能活下去”，但这句曾经刺破虚伪的利刃，此刻却被放在了“职场抗压工作坊”的标题下，旁边还贴心地配了一行小字注释：“适应规则，才是成年人最高级的成熟。”
把反抗变成顺从，把清醒包装成麻木。
这帮人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阿哲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顺着海报上的报名链接一路摸进了后台。
讲师名单里跳出一个熟悉的名字——张某。
那是之前在“反击者联盟”做过两个月志愿者的男生，因为买房烂尾背了一身债，天天在群里骂开发商。
现在，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头衔是“资深职场转型导师”，出场费五万。
“为了上岸，就把咱们的救生圈卖了换钱？”阿哲嗤笑一声，眼底却没半分笑意。
他没去公网挂人，那种热度只会帮这所谓“学院”省广告费。
他调出了张某做志愿者期间的签到表，又截取了对方朋友圈里那些抱怨“穷途末路”的截图，最后加上一份从暗网扒出来的、张某个人账户近期的高额入账流水。
打包，群发。
收件人不是吃瓜群众，而是“心流成长学院”接下来要巡讲的那八家企业的合规部和公关部负责人。
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您高薪聘请的老师，正在兜售我们血淋淋的伤疤。一旦舆论反噬，贵司准备好背锅了吗？”
半小时后，三家企业官网撤下了讲座预告。
剩下的五家，内部邮件系统里“审核”字样的频率突然暴增。
同一时间，北京二环里的顾沉舟正在给一叠文件打孔。
《新业态劳动者权益保障指引》里的“倒置举证”是个好东西，但那只是把枪，子弹——具体的实施细则——还在天上飞。
企业都是人精，肯定会趁着这短暂的真空期疯狂构筑防御工事。
顾沉舟把刚打印好的《算法透明度最低标准清单》装订成册。
这东西不是法律，是他联合三个法学教授搞出来的“行业自律倡议”，里面赤裸裸地列了派单权重、评分阈值、申诉响应周期等六项平台最想捂主的核心参数。
他把这些册子塞进特快专递的信封，收件人填了二十家头部平台的cEo，并在最显眼的位置盖了一个章：抄送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信箱。
其实他根本没寄给总局，那就是个心理战。
刚把信封交给快递员，顾沉舟的手机就响了。
某出行平台法务总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客气：“顾律，收到您的‘建议’了。我们老板想问问，您这边的合规咨询服务怎么收费？能不能……先来给我们做个内训？”
顾沉舟挂了电话，推了推眼镜。这帮人，吓破胆的时候倒挺大方。
南边的广州，李曼没这么顺利。
“曼姐，没流量啊！这一上午才三个赞，以前随便发个擦玻璃视频都有几千播放的。”几个家政大姐围着李曼，急得直跺脚。
她们的抖音账号被限流了，后台提示隐晦又傲慢：“涉嫌煽动群体对立”。
李曼拧开一瓶水，灌了一大口压下心头的火。
跟平台申诉那是浪费时间。
她把大姐们的手机收拢到一起：“不让哭惨，咱们就唱戏。”
下午，新视频上线了。
不再是灰头土脸的诉苦，而是成了蹩脚又好笑的情景剧。
两个阿姨操着一口广式普通话，一个扮老板，一个扮保洁。
“你系个体户啦，不用签合同噶！”
“老板你真系讲笑，劳动合同法第某某条话……”
只有普法，没有情绪。视频土得掉渣，却滑稽得让人忍不住看完。
到了晚上，广州市人社局的官方号在一个点赞数不算高的视频下点了个“赞”。
就像一道护身符，平台那边的限流阀门悄无声息地松开了。
深圳的机房里，陈导正戴着耳机，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声纹波形图。
“心流成长学院”的课件里有一段林夏的演讲视频，画面是林夏，声音也是林夏，但那句温柔的“所以我们要学会放下”，波形平滑得像个死人。
那是AI合成的。
素材源自三年前林夏一次没公开的采访，原话是“放下幻想”，被这帮人掐头去尾，修成了“放下”。
陈导没去骂街，她连夜做了一期硬核技术视频：《教你识别声音伪造的五个破绽》。
慢放、频谱分析、呼吸点错位，像解剖尸体一样把那段伪造录音拆得七零八落。
视频发在b站知识区，两小时后被“相关方投诉”下架。
但在下架前，已经被某高校传媒系的教授下载了，直接放进了第二天的“数字伦理”课堂课件里。
有些真相，被删除了反而流传得更远。
北京，某大型国企的三楼会议室，一场名为“新时代职工思想建设座谈会”正如火如荼。
ppt上赫然写着：《从对抗到共生：“反击者联盟”启示录》。
林夏坐在马路对面的咖啡馆包厢里，透过单向玻璃看着那栋大楼。
她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正实时显示着会场内的画面——这是李曼安排的一个参会工会干事偷偷开的视频连线。
台上，主持人正激情澎湃地总结：“共生，就是要在企业发展的大局中找到个人的位置……”
林夏按住蓝牙耳机：“问他。”
会场里，那个工会干事举起了手，声音不大，却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如果‘共生’意味着我们要闭嘴，那当初我们为什么要发声？”
全场死寂。
林夏手指轻轻滑过屏幕，启动了预埋的投屏程序。
会场后排那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突然闪烁了一下，原本滚动的“团结奋进”标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触目惊心的红色数据：
“2023年至今，因‘共生’而被强制优化的35岁以上员工：1428人。”
“此刻，全国有3人正在提交维权申请。”
数据还在实时跳动。
【系统提示：话语权入侵完成——伪和解叙事失效。
恐惧值判定：优。】
主持人惊慌失措地喊着“切断电源”，但在屏幕黑下去之前，至少有十几部手机举起来拍下了这一幕。
林夏关掉平板，起身结账。
她把一张刚写好的便签压在咖啡杯底下，纸条上只有几个字：“下次演戏，记得换个新剧本。”
走出咖啡馆，初冬的风有些刺骨。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阿哲发来的一张图片。
那是一份在地摊上被偷拍的文件，封面上手写的标题不是中文，而是歪歪扭扭的藏文，旁边还有一页像是刚翻译了一半的粤语手稿。
那是他们编写的“城市微抵抗操作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