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小行字藏在《职工代表议事规则》修订草案的附件三里，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把它当成某种无关紧要的排版说明。
“新增网络意见采集条款，”林夏念出了屏幕上被系统标红的那一行，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有些发干，“限定来源：经认证的官方平台。”
她靠在椅背上，转着手里的笔。
笔杆敲击桌面的频率很快，显出她此刻大脑的高速运转。
这招很高明。
表面上是开门纳谏，实际上是装了一把指纹锁。
他们想要大数据的红利，却不想沾染任何不可控的“杂音”。
如果“反击者联盟”的平台拿不到这个所谓的“官方认证”，他们手里那几千万条真实的职场数据，在新的规则体系下就是一堆废纸。
系统在她眼前闪烁着冰冷的分析：【陷阱判定：合规性壁垒。
旨在吸纳民意表象，剔除异见实质。】
“想把我们关在门外？”林夏冷笑一声，把笔扔在桌上，拿起手机拨通了顾沉舟的电话，“老顾，别睡了。既然他们要定规矩，那我们就教教他们，什么叫真正的‘合格平台’。”
三小时后，一份名为《多元声音接入标准》的文件通过李曼的渠道，悄无声息地递到了五位参会委员的案头。
林夏没在文件里哭诉，也没喊口号。
她只是让顾沉舟把“在场者档案馆”的技术白皮书换了个封面。
“可追溯、可验证、非营利。”林夏看着顾沉舟发来的最终版，嘴角勾起一点弧度。
这三条标准，看似公正客观，实则条条都在给那些拿着商业赞助、数据不透明的“官方平台”挖坑。
与此同时，阿哲那边传来了动静。
林夏的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个加密的视频小窗，镜头有些晃动，显然是偷拍视角。
画面是一间布置庄重的会议室，几位头发花白的专家正对着桌上的一本册子皱眉。
那是阿哲策划的“特洛伊木马”——《普通人如何一步步学会讲道理》。
“他们一直觉得网上的声音都是情绪宣泄，是暴民。”阿哲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带着点熬夜后的沙哑和得意，“我就让他们看看，这些‘暴民’是如何在我们的引导下，把想泼出去的咖啡变成了证据链，把想骂的脏话变成了法律条文。”
视频里，一位戴着厚底眼镜的专家翻到了第20页。
那是一张对比图：左边是当事人最初充满感叹号的控诉，右边是经过“联盟”协助整理后，清晰的时间轴和合同漏洞分析。
专家推了推眼镜，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
几分钟后，阿哲截获了一张来自工作群的聊天截图。
发图人正是那位专家，配文只有一句话：“比我们要做的调研扎实，这种引导机制，稳维办应该学学。”
林夏端起手边的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她精神一振。
第一步，信任建立了。
接下来是顾沉舟的战场。
系统提示：【顾沉舟身份变更：规则修订顾问（临时增补）。】
林夏切换到顾沉舟的音频频段。背景音很嘈杂，似乎是在争论。
“必须设置发言资格审核！”一个尖锐的男声说道，“如果不预审内容，谁能保证会上不会出现极端言论？谁负责？”
“审核？”顾沉舟的声音平稳得像手术刀，“审核的标准谁定？如果是为了规避风险而消灭问题，那这个会的意义就是表演。”
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提议采用‘事后追责+透明公示机制’。”顾沉舟继续说道，伴随着键盘敲击的声音，他应该是在现场投屏，“这是我们在几百万用户的社区里运行了两年的机制。任何成员都可以质疑决策，一旦触发，系统自动进入72小时公示期，所有反馈自动计入权重。如果有人造谣，数据会留下永久污点。大家请看屏幕，这是我们的内部争议处理流程图。”
那个尖锐的男声没再响起。
十分钟后，顾沉舟发来两个字：“进了。”
但这还不够。纸面上的规则只是入场券，真正的杀招在实战。
李曼发起了代号为“演练”的行动。
三十个城市的线下小组，把职代会搬到了线上。
没有领导讲话，没有掌声，只有赤裸裸的数据博弈。
林夏点开成都小组的直播间。
屏幕里，一位年轻的女工代表正指着投影上的ppt侃侃而谈。
她正在反驳公司的年度降本方案。
“根据‘隐形剥削指数’模型测算，”女工的声音有些发抖，但语速很快，“如果执行裁员30%的计划，虽然当期人力成本下降了，但加上赔偿金、法律诉讼成本、品牌声誉受损导致的订单流失，以及留任员工的‘摸鱼’损耗，实际隐性成本将飙升三倍。”
数据模型在屏幕上跑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抛物线。
直播间右上角的在线人数一直在跳动。
林夏注意到，有一个Ip地址长时间停留在直播间，且来源于某大型国企的内网段。
就在模型跑完的那一刻，那个Ip下线了。
半小时后，圈子里传出消息，那位正在观看直播的国企副书记，刚刚在内部会上拍了桌子，叫停了一份类似的“优化”提案。
“这就是数据的力量。”林夏低声自语。
陈导那边的收网动作来得更安静。
她剪辑了一支短片《规则是如何被改写的》，没有发布在任何公开平台，而是设置了特殊的访问权限——仅限政策制定者Ip段可见。
一周后，后台数据变得非常有趣。
那些来自政府机构内网的访问记录，不再是匆匆一瞥。
多个Ip出现了重复播放的行为，最长的一次单次停留时间达到了52分钟。
系统界面再次在林夏视网膜上浮现，这次的字迹带着一种类似于晨曦的微光：
【认知渗透成功。
监测到对象行为模式改变：他们开始试图用我们的方法来修改游戏规则。
这意味着，下一个回合，我们将不再是挑战者，而是共同制定者。】
窗外，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城市还在沉睡，但某种坚硬的旧壳，已经在深夜里裂开了缝隙。
林夏刚想合上电脑休息一会儿，系统突然弹出一个深红色的预警框，上面的文字让她的困意瞬间消散。
【监测到高危情报：市总工会昨夜闭门会议纪要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