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红字如同带着铁锈味的警报，狠狠扎进林夏的视网膜。
“拟将‘劳动纠纷专项兑付准备金’科目调整为‘综合调节基金’，实现账目平移。”
好手段。
林夏冷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滚烫的咖啡杯壁。
这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改名，这是在给这笔钱“洗白”。
只要名字一换，原本专款专用的“救命钱”，摇身一变就成了可以随意调拨的“万金油”。
到时候再去查，对方一句“原账户已注销，现资金用于统筹发展”，就能把所有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既然他们想玩捉迷藏，那我们就给钱装上GpS。”
林夏没有去财政局门口拉横幅，那种原始手段只会给对方递把柄。
她转头召集团队，三天三夜没合眼。
第四天凌晨，“财政血脉”追踪模块上线。
这个模块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爬虫，疯狂接入了全国十七个重点城市的各级政府预算公开平台。
它的逻辑很简单：不看名字，看流向。
林夏给每一笔涉及劳动者权益的资金都打上了肉眼不可见的数字标签。
不管你把这笔钱的名字改成“调节基金”还是“建设专款”，只要资金源头和金额特征匹配，一旦发生跨级划转或用途重定义，警报就会直接炸响，并自动把通知推送到每一个关联申报者的手机上。
这就像是在那笔钱上泼了一桶洗不掉的荧光漆，走到哪儿亮到哪儿。
与此同时，线下的游击战也打响了。
“新业态就业服务中心”的大厅里，最近多了一项充满了官僚气息的流程——来访者必须扫码填写“服务满意度问卷”。
阿哲叼着烟站在大厅门口，看着那块刺眼的倒计时屏，那上面显示的欠款归还进度依然是零。
“满意，当然满意。”阿哲掐灭烟头，招呼着身后几十个也是来讨说法的兄弟，“大家都动动手指，给咱们的领导评个满分。”
一群人掏出手机，整齐划一地勾选了“非常满意”。
然后在“意见与建议”那一栏，工工整整地写下同一句话：“请把倒计时屏的钱还给我们。”
四十八小时后，六十三份填满“满意”却写着“还钱”的问卷被打印出来。
阿哲没有把它们扔进垃圾桶，而是搞了个拼贴艺术展。
展览就开在服务中心对面的社区广场，名字叫《最高评价：还钱》。
那些密密麻麻的“非常满意”中间，拼凑出了那句最讽刺的诉求。
路过的大爷大妈看不懂现代艺术，但看得懂那股子憋屈劲儿，纷纷拍照转发。
第三天早上，服务中心门口那个让人扫码的易拉宝，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有些仗在街头打，有些仗则在看不见硝烟的会议室里。
顾沉舟坐在冷气十足的闭门政策咨询会上，对面坐着几个穿着白衬衫、神色倨傲的职能部门代表。
“民间数据平台缺乏权威性，容易误导公众，造成不必要的恐慌。”一位代表敲着桌子，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优越感，“数据这种东西，还得看官方口径。”
顾沉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把屏幕转向对面。
“财政血脉”模块刚刚捕捉到一条预警，红得刺眼。
“这是五分钟前的数据。”顾沉舟推了推眼镜，声音平稳得像是在念说明书，“某新区把原定用于‘农民工欠薪治理’的五百万元，刚刚调入‘智慧城市建设项目’。请问，如果这个变动明天才出公告，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告诉那些还在工地啃馒头、等钱回家过年的人？等城市变‘智慧’了，他们就能变饱了吗？”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投影仪散热风扇的嗡嗡声。
没人回答。那几个代表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低头喝水。
散会后，顾沉舟刚走出大楼，手机震动了一下。
微信上多了一个好友申请，头像是风景照，验证信息只有三个字：“别删号。”
与此同时，这座城市的午间广播里，出现了一档奇怪的栏目。
李曼把“被动到账登记簿”升级成了双向通道，不光能查钱，还能上传录音。
那是无数打工人与hR沟通时的真实记录。
她挑了八条最典型的，隐去了名字，做成了《失信自白录》。
“老板说了，拖一拖看风头，反正他们耗不起。”
“资金是有，但不急着发，先看看其他家怎么做。”
那些漫不经心、充满傲慢的声音，通过电波在出租车、小面馆、便利店里回荡。
这种“社会性死亡”的威力比法院传票来得还要快。
仅仅播出了两天，一家连锁餐饮品牌的法务就打爆了李曼的电话，声音都在抖：“撤下来！马上把我们店经理的录音撤下来！那三笔旧账我们现在就转！”
而这一切的数据，最终都汇聚到了陈导那里。
他在城市边缘的一处废弃机房里，完成了最后的操作。
随着回车键敲下，“永久性记忆桩”服务器正式迁入分布式存储网络。
哪怕这里断电、断网，甚至把机房拆了，那些数据也会像蒲公英一样散落在网络的各个角落，永远无法被单一指令抹除。
陈导从包里掏出一个微型Sd卡，里面存着第一份判决书、第一张转账截图，还有他们这群人第一次在街头抗争的录像。
他把卡封入一个水泥基座下方的时间胶囊，在上面用油漆笔写下了一行字：开启日期——最后一笔赔偿兑现之日。
直播镜头前，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男人，对着镜头说了唯一的一句话：
“我们不是在建纪念碑，是在等一句‘对不起，现在还你’。”
镜头拉远，机房斑驳的外墙上，投影出那个新标语：“债务不会消失，除非被看见。”
林夏坐在指挥中心，看着屏幕上那个新标语，系统提示在她眼前幽幽浮现：【真正的结项，是有人开始偿还。】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流动的“财政血脉”监控界面，突然毫无征兆地停滞了一秒。
紧接着，屏幕右下角的预警灯疯狂闪烁起来，原本绿色的数据流瞬间被染成了猩红。
第一条最高级别的红色警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