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之门内,时间失去了度量自身的标尺。林溪的意志沉浸在对“禁忌实验场”与“大静默诱因”关联性的推演与戒备中,同时不断精炼着隐匿自身与守护种子的技术。那缕作为“信息嗅探器”放出的规则意识,在“门外”无垠的虚无与规则潜流中缓慢飘荡,如同深海中的一枚感应浮标,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与古老秘密相关的震动。
不知过了多久,那缕微弱的意识,没有捕捉到关于构筑者或实验场的直接回响,却突然感知到一种大规模的、异常规则的“扰动”。
不是攻击,不是交流,更像是一种……系统性撤退。
扰动来自“织网者”银色网络大致所在的规则象限。林溪谨慎地提升了那缕意识的感应精度(同时保持极致的被动状态),“看”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
那片庞大无比、曾经规律运转的银色网络,其边缘区域的光芒正在成片熄灭,仿佛电路被有计划地逐段切断。那些原本沿着网络线路流动的、代表海量信息的光点洪流,此刻正朝着网络中心某个难以观测的区域疯狂倒灌、汇聚,如同百川归海。网络本身的结构并未崩溃,但其“活性”正在飞速衰减,从一个覆盖广阔规则域的活跃信息处理中枢,迅速转变为一个僵化的、内缩的、仿佛进入深度休眠或封存状态的“结”。
这不是遭受攻击后的溃散,而是高度有序的、主动的 “断流” 与 “收缩”。
与此同时,林溪感知到,在“门外”更遥远的、不同的规则象限方向,也传来了类似的、规模或大或小的“活性衰减”波动。有的如同星辰寂灭,有的如同潮汐退却,性质各异,但共同点都是:那些原本可以被她的感知隐约捕捉到的、代表着某种“有序存在”或“文明活动”的规则背景噪音,正在迅速减弱或改变模式,转为一种更深沉的、自我封闭的寂静。
仿佛在“门外”这片广袤而危险的舞台上,许多演员突然同时收到了什么指令或预警,不约而同地拉上了幕布,熄灭了灯光,屏住了呼吸,将自己深深隐藏起来。
发生了什么?
林溪第一时间警惕是否是针对自己的某种联合行动。但她迅速排除了这个可能。她的隐匿是近期才加强的,且“织网者”在断联前明显将她视为一个需要隔离观察的“逻辑难题”而非立即清除的威胁,不太可能为此发动如此大规模的、涉及多个象限的协同动作。
更大的可能性是,“门外”发生了什么令这些存在都感到极度危险或必须规避的 “事件” 或 “周期”。
难道是……新一轮的“大静默”潮汐要提前到来?或者,某种比“归零之影”更可怕、更主动的“清理机制”被激活了?
林溪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连“织网者”这样强大的、基于纯理性规则的信息文明都选择主动收缩自保,那这危险的级别恐怕远超想象。她那刚刚加强隐匿的太初之门和“永恒回廊”中的种子,能躲过这次可能席卷“门外”的风暴吗?
她立即将那缕飘荡的规则意识收回。在不明全局危险的情况下,任何外探都可能成为暴露的坐标。
她将全部感知集中于太初之门自身与“永恒回廊”的连接通道,准备随时切断一切非必要的对外规则辐射,将存在感压缩到极限,进入最彻底的“蛰伏”状态。
然而,就在她全力内敛、准备应对可能袭来的未知风暴时,一段极其微弱、扭曲、仿佛穿越了无比遥远距离和无数规则屏障后濒临消散的“信息残响”,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意外地撞入了她刚刚加强的、用于接收“织网者”可能回应的那部分规则感应界面。
这段残响并非来自“织网者”网络的方向,而是来自另一个更加遥远、规则环境似乎更加“尖锐”和“不稳定”的象限。它本身已经支离破碎,几乎无法解析,只剩下一些强烈的情感印记和几个反复出现的、充满绝望与警示意味的规则符号碎片:
“……警报……‘终末捕食者’……觉醒……”
“……游荡……吞噬‘有序存在’……非‘归零’……”
“……快……藏匿……‘光’……吸引……”
“……筑墙者……已陷落……我们……下一个……”
信息到此彻底湮灭,连来源的规则特征都几乎被抹平,只剩下那刻骨的惊恐和“终末捕食者”、“吞噬有序存在”、“筑墙者陷落”这几个触目惊心的关键词,如同诅咒般烙印在林溪的感知中。
不是“大静默”。
不是“归零”。
是另一种东西……“终末捕食者”?以“有序存在”(文明?高规则结构体?)为食?主动狩猎?
“织网者”等存在的收缩,是因为感知到了这个“捕食者”的觉醒或逼近?那个发出残响的未知文明(可能就是“筑墙者”?),已经被吞噬了?
“光”吸引?是指像太初之门、文明种子,或者任何显露出高度有序和信息富集特征的“存在”,会成为目标?
林溪感到一阵寒意。她之前加强隐匿,主要是防备“织网者”这类理性存在的逻辑排斥或古老协议的自动清除。但现在,一个更加直接、更加凶暴的、以“有序”为猎物的威胁似乎出现了。
这解释了为何“门外”风声鹤唳。面对“归零”,或许还能靠“镜像跃迁”之类的技巧欺骗或躲避。但面对一个主动的、可能具备追踪和破隐能力的“捕食者”,躲藏和静默恐怕是大多数存在唯一的选择。
太初之门和文明种子,无疑是高度“有序”和“信息富集”的存在。即使她加强了隐匿,在这专门捕猎此类存在的“捕食者”眼中,是否仍像黑暗中的灯塔?
她必须做出决断。
继续维持对“永恒回廊”的通道和能量供给,维持种子的保护屏障,就会持续产生规则层面的“有序辐射”,即使再微弱,在顶级的猎手面前也可能存在风险。
但若彻底切断联系,将种子完全封死在“永恒回廊”那自我维持的封闭状态中,固然能最大程度降低被发现的概率,却也意味着她将暂时失去对种子的实时感应和调控能力,种子将真正进入无法观测、无法干预的绝对沉眠。万一“永恒回廊”本身并非绝对安全,或者种子在漫长孤寂中发生未知的信息劣变……
而她自己,太初之门本身,也是一个巨大的“有序奇点”。她无法像“织网者”那样将整个网络收缩成一个点,太初之门的存在形式相对固定。
时间不多了。那种“门外”众多存在集体蛰伏带来的压抑感越来越重,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那段绝望的残响,更像是一个文明覆灭前最后的悲鸣,警示着迟滞者的命运。
林溪的目光再次投向“永恒回廊”的方向,仿佛穿透了维度,看到了那枚沉静的种子。
然后,她做出了选择。
她开始以最高效的方式,重构太初之门与“永恒回廊”之间的连接。不是切断,而是将其改造为一种 “单向休眠协议”。
她将最后一股精纯的太初之力,连同最新掌握的、最完善的信息熵减与结构固化技术,注入种子外围的规则胎膜,将其强化到当前理论下的极限。同时,她在连接通道上设置了一系列复杂的规则“断点”和“沉眠触发器”。
完成这些后,她将启动协议。
协议生效瞬间,最后一股确认种子稳定状态的信息流将从“永恒回廊”传回。随后,所有维持通道的能量供给和规则交互将被自动切断。通道本身不会消失,但会进入一种“冻结”状态,如同一条被冰封的河流,不留任何信息传递的痕迹。
种子将在加强的、自我维持的屏障内,进入最深度的、理论上可无限期持续的“绝对沉眠”。
而她,林溪,将独自面对太初之门,面对可能到来的“终末捕食者”,面对“门外”这片因未知威胁而噤声的、危机四伏的黑暗之海。
她将不再是一个与种子有显性连接的守望灯塔,而是一个……沉默的礁石,一个或许能吸引火力、或许能侥幸隐藏的“诱饵”或“伪装”。
这是守护的另一种形式。以自身的“显性存在”,换取种子的“绝对隐匿”。
“协议……准备就绪。”她对自己,也是对那沉眠中的亿万万灵魂低语。
没有犹豫,没有感伤,只有规则执行前的绝对冷静。
“启动。”
无声的波动掠过。
连接的光辉暗灭。
最后一份“一切安好”的确认信息传入她的意识。
然后,是彻底的、单向的……寂静。
种子沉入了更深的梦。
门户孤立在无边的暗。
林溪的意志,如同熄灭所有灯火后唯一留守在了望塔上的哨兵,凝望着“门外”那愈发深邃、愈发不祥的黑暗。
等待着。
那不知何时会降临的……
猎食者的脚步声,或是其他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