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流水般过去，转眼便到了仙人收徒的时节。这日，张婶踏进院门时，林氏正坐在小凳上搓麻绳。粗糙的麻线反复碾过掌心，早已磨出一片通红。张婶的话头一起，林氏手上的动作便滞住了。她抬起头，脸上带着常年在山坳里生活的人听见外界大事时那种特有的茫然，眉宇间又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仙人收徒？在千柳城？”林氏的声音有些干涩，“俺们这样的山里人家……也能去？”
“咋不能！”张婶一拍大腿，嗓门更亮了，“传话的人说了，五岁到十五岁的娃，都能去试试！万一咱家石头就有那个仙缘呢？那可是能上天入地的仙人啊！听说成了仙人弟子，家里都能跟着沾光，吃穿不愁哩！”
她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自家儿子石头脚踏祥云的模样。她瞅了瞅旁边安静站着、似乎被这个话题吸引了的薛月，又道：“阿月这娃看着就机灵，一起去碰碰运气呗？反正都城也不算忒远，走上两天也就到了。咱们村好几户都打算去呢！”
林氏脸上露出挣扎之色。去都城，路费、吃住都是问题。家里就指着她搓绳、男人打短工和那几亩薄田过活，哪有余钱？可……万一呢？万一天上真掉了馅饼，砸中了她家阿月呢？
她看向薛月，小女孩正仰着小脸，一双眼睛清亮清亮的，带着孩童纯粹的好奇地等着安排。
薛月心里却如明镜一般。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她面上不显，只轻轻扯了扯林氏的衣角，细声细气地问：“娘，千柳城好玩吗？有很多糖人吗？”
孩童天真烂漫的问话，冲淡了林氏心头的沉重。她叹了口气，摸摸薛月枯黄的头发，对张婶道：“婶子，这事……我得跟她爹商量商量。”
夜里，薛老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听林氏吞吞吐吐说完，这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汉子沉默了很久，蹲在门槛上一口一口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
“去吧。”许久，他哑着嗓子道，“家里还有几个铜板，再……再找我兄弟借点。娃有个前程，总比烂在这山沟里强。”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村里果然有好几户人家都动了心思，最终凑了七八个适龄的孩子，由几个大人领着，浩浩荡荡却又忐忑不安地往千柳城走去。
薛月背着小包袱，里面装着两个最硬的杂粮饼子，跟着人群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脚下的路漫长而尘土飞扬，其他孩子很快从最初的兴奋变得蔫头耷脑，只有她，目光始终平静地望着前方。
两天后，风尘仆仆的一行人终于看到了千柳城的轮廓。
青灰色的高大城墙巍峨耸立，城门口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喧闹声浪扑面而来，让这些从未出过远门的山里娃看得目瞪口呆，紧张地揪着大人的衣角。
城中心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无数期盼又焦虑的父母带着孩子挤在那里，伸长了脖子望向广场前方临时搭起的高台。
高台之上，泾渭分明地站着两派人马。
左边一派，人人身着青色道袍，衣袂飘飘，气质相对温和，不少人身带药香，或是腰间挂着葫芦、玉瓶。为首的是几位年长些的修士，神色平静。台下竖着一面旗帜，绣着祥云托举青峰的图案——正是青云宗。
右边一派，则多是身着玄色或白色劲装，身姿挺拔如剑，目光锐利，周身隐隐有锋锐之气缭绕。为首的几人更是气息沉凝，目光扫过台下，竟让人不敢直视。他们的旗帜上，则是一柄刺破云霄的利剑——玄云宗。
两派弟子正在维持秩序，引导孩子们排队，依次上前测试灵根。
测试方法简单直接。广场前方立着数块半人高的透明晶石——测灵石。孩子只需将手掌按上去，静心凝神即可。
很快，前面就响起了各种声音。
一个胖乎乎的男孩手按上去，测灵石毫无反应。他爹娘脸上的期待瞬间灰败，男孩瘪着嘴被拉了下去。
又一个瘦小的女孩手放上去，测灵石微弱地亮起土黄色的光芒，却不纯正，夹杂着许多灰斑。“五行杂灵根，资质下等。”负责记录的青云宗弟子淡淡开口，语气没什么波澜。女孩的家人脸上露出既失望又有些许安慰的复杂神情，至少……有灵根。
“金系单灵根，锐气十足！好！好苗子！”玄云宗那边突然响起一声洪亮的赞叹。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面前的测灵石爆发出璀璨纯粹的金色光芒，映得他小脸发亮。一位玄云宗长老模样的剑修难得地露出了笑容，亲自将那男孩招到身边。那男孩的家人喜极而泣，周围投来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
队伍缓慢前行着。
张婶的儿子石头紧张地上去，手按了半天，测灵石没有任何动静。无灵根。青云宗的弟子摇了摇头。张婶脸上的光彩瞬间没了，嘟囔着“白跑一趟”，拉着垂头丧气的石头走了。
终于，轮到了薛月。
林氏紧张地攥紧了衣角，薛老根也屏住了呼吸。
薛月走上前，仰头看了看那块冰凉剔透的测灵石。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所有翻腾的情绪，将那双小小的、带着薄茧的手掌，稳稳地按在了晶石之上。
触手冰凉。
她刻意收敛了这半个月来辛苦修炼出的那一丝微弱灵力，完全放松身体，只以最纯粹的本源去感应。
起初，测灵石毫无动静。
林氏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负责记录的青云宗弟子准备开口宣布“无灵根”时——
嗡！
测灵石忽然轻轻一震，紧接着，一团明亮而温暖的赤红色光芒率先亮起，如同跳跃的火焰，纯净而充满生机！紧接着，一股充满生机的青翠色光芒随之涌现，与赤红色光芒交相辉映，彼此缠绕，相辅相成！
红为主，青为辅，光芒纯净透亮，几乎看不到任何杂色！
“火木双灵根！火主木辅，纯净度上佳！”那名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青云宗弟子眼睛一亮，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语气带着明显的惊喜，“好！好资质！非常适合丹道！”
这下，连旁边玄云宗的人都投来了目光。火木双灵根，确实是不错的苗子，尤其适合炼丹。
青云宗这边，一位面容和蔼、身着丹峰服饰的中年修士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对薛月温和地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可愿入我青云宗丹峰修行？我青云宗丹峰乃云岚大陆翘楚，必不会埋没了你的天赋。”
这几乎是直接的邀请了！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哗然和羡慕的低语。林氏和薛老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然而，薛月却缓缓收回了手。
那纯净的红绿色光芒随之隐没。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面前笑容温和的青云宗丹师，看向了旁边玄云宗那边。
一位玄云宗的剑修也正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审视，但更多的是平静。玄云宗以剑为主，对丹道资质的孩子虽不会拒绝，但也不会像青云宗这般热情招揽。
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这个穿着破旧、头发枯黄的小女孩，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愕然的举动。
她朝着青云宗那位丹师，笨拙却认真地行了个礼，然后用稚嫩却清晰的声音说道：
“谢谢仙人。我……我想去玄云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