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是没有声音的。
它只是一个士兵扔掉了剑，第二个士兵瘫软在地，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那张由扭曲触须和惨白眼球构成的脸，只出现了一刹那，却像烙铁一样，烫进了每一个窥见它的人的脑子里。
“魔…魔鬼…”
“他不是净化官…他是魔鬼！”
“救命啊！”
刚刚还被金币和烤羊搅乱的军阵，彻底崩溃了。
士兵们不再是推搡和争抢，而是变成了不顾一切的逃窜。
他们尖叫着，哭喊着，丢盔弃甲，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拼命想远离那个刚刚还被他们视为神圣代表的老者。
整个战场，乱成了一锅煮沸的粥。
龙巢大殿内，所有龙都看傻了。
“他们…就这么自己吓自己，然后就跑了？”一个龙族长老喃喃自语，巨大的龙脸上写满了费解。
奥伯隆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看着魔法水镜里那群屁滚尿流的人类，又看看站在大殿中央，连大气都还没喘匀的肖恩。
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带来的震撼，比他活了几千年见过的任何一场战争都离谱。
“干得漂亮！肖恩！”伊格瑞丝才不管那些，她像只树袋熊一样再次挂到了肖恩身上，兴奋地晃着他，“你看！他们都怕了！我们赢了！”
“还没。”肖恩拍了拍她的后背，视线却穿过水镜，牢牢锁定在那个孤零零站在原地的格里高利身上。
战场上，格里高利没有动。
他任由那些溃散的士兵从他身边逃走，甚至踩过他那些同样陷入呆滞的黑袍神官。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枯槁的脸再次对准了峡谷深处，沙哑的声音通过扩音法阵响起，这一次，里面带着无法抑制的暴怒与羞辱。
“堕落的勇者…你竟敢…竟敢亵渎神颜！”
他手中的银色法典光芒再次暴涨，这一次，灰白色的光不再是蔓延的光幕，而是凝聚成了一根尖锐无比的长矛。
“以神之名，我将亲自净化你这污秽的灵魂！”
“喂喂喂，别急着狗急跳墙啊。”肖恩懒洋洋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传遍整个峡谷，“你那张脸也配叫‘神颜’？你家神长得这么别致，是深渊特供款吗？”
“你找死！”格里高利被彻底激怒。
“父王！”伊格瑞丝立刻回头，对着奥伯隆喊道，“他要攻击肖恩！快！把他碾碎！”
“吼！”奥伯隆早就等不及了，他巨大的身躯开始蓄力，准备给那个不知死活的虫子来一发龙王级别的吐息。
“等等！”
肖恩却再次制止了他们。
“岳父大人，现在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奥伯隆一愣：“什么？”
肖恩指着魔法水镜里那些还在亡命奔逃的人类士兵。
“这些人，不能死在这里。”
奥伯隆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为什么？他们是来讨伐我们的敌人！现在他们士气崩溃，正是我们反击的最好时机！”
“杀了他们，人类王国只会派来更多军队，教廷也会有更多借口。”肖恩摇了摇头，“我们要的不是一场屠杀，而是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他转向扎拉昂等年轻巨龙的传讯水晶。
“扎拉昂！听我命令！”
水晶那头，扎拉昂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在！姐夫！有什么吩咐？”
“别待在原地看了！动起来！”肖恩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们所有人，飞到人类溃军的后方去，记住，是后方！”
“啊？去他们后面干嘛？”
“把他们…往峡谷外面赶！”肖恩一字一句地说道。
扎拉昂彻底懵了：“姐夫…你的意思是…我们帮他们逃跑？”
不只是扎拉昂，整个龙巢大殿的龙族都懵了。
“肖恩，你是不是糊涂了？”奥伯隆咆哮道，“我们是巨龙！不是牧羊犬！”
“这次就当一次牧羊犬。”肖恩毫不退让，“听我的，用你们的翅膀扇起狂风，用你们的龙吼恐吓他们，别让他们乱跑，把他们像羊群一样，给我整整齐齐地赶出风哭峡谷！”
“这…”
“我信肖恩的！”伊格瑞丝再次站了出来，她叉着腰，对着所有龙族长老宣布，“谁不听肖恩的，就是不听我的！”
希尔维娜王后看着肖恩，睿智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了然。
她柔声对奥伯隆说：“亲爱的，听他的吧。把绵羊和恶狼分开，我们才能专心对付那头狼。”
奥伯隆巨大的鼻孔里喷出两道白烟，他看看一脸坚决的女儿，又看看旁边看透一切的妻子，最后目光落回那个淡定得不像话的人类小子身上。
最终，他不甘地发出了一声低吼。
“扎拉昂！还有你们这群小崽子！都听到了吗！”龙王的命令响彻云霄，“照那小子说的做！谁要是敢伤了一个人类士兵，我就把谁的翅膀拧下来！”
“…是！王！”
十几头年轻巨龙虽然满心不解，但还是立刻执行了命令。
巨大的龙翼扇动，它们绕过战场中央，如同一群乌云，压向了人类溃军的后方。
正在逃跑的士兵们绝望地发现，后路也被巨龙堵住了。
但预想中的龙息和利爪没有降临。
那些巨龙只是低空飞行，用巨大的翅膀扇起一阵阵让他们站立不稳的狂风，同时发出一声声不带杀意、却足以吓破人胆的咆哮。
“吼！（往那边跑！）”
“吼！（笨蛋！错了！是出口！）”
风声和龙吼声混在一起，士兵们被吹得东倒西歪，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搡着、驱赶着，朝着来时的峡谷出口涌去。
场面虽然混乱，但伤亡却几乎没有。
这诡异的一幕，让战场中央的格里高利彻底愣住了。
他准备多时的必杀一击，迟迟没有发出。
他看着那些巨龙，像经验丰富的牧羊人一样，把惊慌失措的“羊群”从他身边赶走，把他和身后那几十名神官，彻底孤立在了空旷的战场中央。
羞辱！
这是比刚才暴露真容更甚的羞辱！
巨龙，竟然在帮人类逃跑！
而那个堕落的勇者，竟然在指挥巨龙！
“很好…很好！”格里高利气得浑身发抖，他手中的灰白色长矛调转方向，不再对准虚无缥缈的峡谷深处，而是指向了天上那群正在“牧羊”的巨龙。
“既然你们急着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就在他即将动手的瞬间，肖恩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
“喂，老头，你的对手是我。”
格里高利动作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峡谷深处，一个身影正缓缓走出。
是肖恩。
他独自一人，从龙巢大殿的入口，一步步踏上了那片被七彩植物覆盖的怪诞花园。
他走得很慢，身上没有惊人的气势，就像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散步。
“你的神没教过你吗？”肖恩停下脚步，踩在一朵会发光的巨大蘑菇旁边，冲着格里高利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打架的时候，要专心一点。”
格里高利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长矛因为愤怒而嗡嗡作响。
肖恩无视了那根能秒杀巨龙的法则兵器，他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对着格里高利，轻轻勾了勾。
“来，让我看看，你的‘净化’，到底是个什么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