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砍进骨头的闷响，垂死者的哀嚎，战马濒死的嘶鸣，还有那灼热火焰的噼啪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林凡浑身是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手里的战刀已经砍卷了刃，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但眼神依旧像饿狼一样凶狠，死死盯着前方那个挥舞着狼牙棒的北燕悍将。
“南狗！纳命来！”那北燕将领状若疯虎，狼牙棒带着恶风，一次次砸向林凡。他身后的北燕骑兵也红着眼睛往前涌，仗着马匹的优势，不断压缩着林凡这支步兵的生存空间。
林凡这边的人不断倒下，突围的队伍被死死缠住，每后退一步都要付出几条人命的代价。眼看就要被逼回火海，或者被彻底围歼！
“侯爷，这样下去不行，俺带兄弟们给您杀条血路，您先走。”雷豹不知何时带着几十个浑身浴血的汉子从侧面杀了过来，他左臂软软垂下，显然受了伤，但右手的铁锏依旧挥舞得虎虎生风。
“放屁！”林凡一刀格开狼牙棒，喘着粗气吼道，“要死一块死，武德司没有丢下兄弟自己逃命的孬种。”
“不是逃命！”雷豹眼睛赤红，“您得活着，北境需要您，朝廷需要您，俺们烂命一条，值了。”
说完，他不等林凡反应，猛地转身，对着身后残余的数百将士嘶声咆哮：“弟兄们，护着侯爷！跟北燕崽子们拼了！杀——！”
“杀——！”
绝境之中，这群武德司和京营的老兵爆发出惊人的勇气，他们完全放弃了防守。如同扑火的飞蛾，用身体，用生命，疯狂地冲向对面的北燕骑兵，用牙咬，用手撕，用尽一切办法拖延着敌人。
“雷豹！”林凡目眦欲裂，看着雷豹带着决死队反冲回去，瞬间被北燕骑兵的洪流吞没，但他用生命为林凡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走！”林凡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他强忍着眼中的热泪和心中的剧痛，嘶吼着带领剩下不到五百人的残部，沿着雷豹用生命撕开的一道微小缺口，奋力向外冲杀。
那北燕悍将见林凡要跑，怒吼着催马想来阻拦，却被几个浑身绑满火油罐、点燃了引线的武德司死士不要命地扑上来抱住。
“轰！”“轰！”
几声剧烈的爆炸在骑兵队中响起，人仰马翻。那悍将也被掀下马来，虽然没死，却一时无法组织有效的追击。
林凡趁机带着人，一头扎进了营地外围的黑暗和混乱之中，凭借着对来时路的模糊记忆，玩命地向山垭口方向狂奔。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越来越远的喊杀声。
他知道，雷豹和那些留下断后的弟兄，回不来了。
天快亮的时候，林凡带着仅存的三百多人，终于狼狈不堪地爬回了预定的集结垭口。每个人都是浑身血迹，狼狈不堪，或坐或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里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失去同伴的悲痛。
山下，黑山营地的火还在烧，但势头小了一些，浓烟滚滚，直冲黎明前灰白色的天空。混乱的喧嚣声也渐渐平息，不知道具体战况如何。
林凡清点了一下人数，心都在滴血。一千五百弟兄跟他出来，现在只剩下不到三百，雷豹生死未卜，大概率是……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岩石上，指关节瞬间破裂，鲜血直流。
“侯爷……您的手……”一个亲兵哑着嗓子提醒。
林凡恍若未闻，只是死死盯着山下那片火海。他在赌，赌这把火能烧掉北燕人的底气，赌赵闯和韩奎不是傻子，能抓住这个机会。
仿佛是回应他的期盼，当天色大亮，视野逐渐清晰时，一直沉寂的黑水城方向，突然传来了低沉而绵长的号角声，那是全面反攻的号角。
紧接着，赵闯大军营地也响起了震天的战鼓。
“看！赵将军出击了！”垭口上，残存的将士们挣扎着爬起来，激动地指向远方。
只见黑水城城门洞开，虽然出来的兵马不多，显得十分疲惫，但旗帜依旧顽强地飘扬着。而更远处，赵闯率领的京营主力，如同决堤的洪流，终于不再保留，全线向北燕围城大军发起了凶猛的总攻。
北燕人显然没料到背后老巢被烧，正面又遭遇如此猛烈的反击，加上粮草被焚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开，军心瞬间动摇。原本严整的阵型开始出现混乱，抵抗也变得稀稀拉拉。
“赢了……要赢了……”一个年轻士兵喃喃道，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流了下来。
林凡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丝，巨大的疲惫和伤痛瞬间袭来，让他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被旁边的亲兵赶紧扶住。
他知道，这场豪赌，他赌赢了，虽然代价惨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几天后，北境的捷报如同长了翅膀，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驰传入京城。
捷报先是到了兵部，然后如同炸雷一般，瞬间传遍了整个朝堂。
“大捷！北境大捷！武德侯林凡，亲率奇兵，深入敌后，焚毁北燕黑山秘密营地粮草，阵斩敌将。赵闯将军与韩奎将军趁势反击，大破北燕军，北燕主帅兀术海率残部败退百里。黑水城之围已解，北境危局已定。”
消息传来，整个京城都轰动了。茶馆酒肆，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议论着这场惊天逆转的大胜。
“我的天！林侯爷不是病了吗？怎么跑到北境去了？”
“嘿！你懂什么？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烧了北燕崽子的粮草？太狠了！这下看他们还嚣张！”
“林侯爷真乃神人也！”
与民间的欢腾相比，朝堂之上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小皇帝慕容明拿着捷报，小手激动得发抖，小脸涨得通红：“好！好！林爱卿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真是……真是国之栋梁。”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拥有一个能臣猛将，是多么提气的事情。
而崔明远、孙阁老等一众文官，脸上虽然也堆着笑，说着“恭喜陛下，天佑我朝”之类的场面话，但眼神深处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却挥之不去。
他们万万没想到，林凡竟然敢瞒着所有人，亲自跑去北境，还打出了这样一场堪称传奇的胜仗。这功劳太大了，大到足以堵住所有人的嘴，大到让林凡的权势和声望，攀升到一个他们无法撼动的地步。
之前那些弹劾他“权倾朝野”、“任用私人”的密折，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个笑话。在泼天军功面前，那些文人墨客的叽叽歪歪，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崔明远心里更是翻江倒海，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年轻的武德侯。此人不仅手段狠辣，胆子更是大得没边，而且……用兵如神。经此一役，林凡在军中的威望将如日中天，再想用常规手段制衡他，难如登天。
“陛下，”崔明远压下心中的波澜，出列奏道，“林侯爷立此不世之功，实乃社稷之幸。老臣以为，当重重封赏，以酬其功，以安将士之心。”
他现在只能顺势而为，先把表面功夫做足。
小皇帝连连点头：“对对对！一定要重赏！等林爱卿凯旋，朕要亲自出城迎接。”
武德司衙门，王狗剩接到捷报时，先是一愣，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柱子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侯爷！您可算赢了！您要是回不来，俺可咋办啊……”
哭够了，他又跳起来，叉着腰，对着之前来“探病”的那些官员府邸方向，狠狠啐了几口：“呸！一帮没卵子的货色，现在知道俺家侯爷的厉害了吧？”
他立刻挺直了腰杆，指挥手下：“去！把衙门内外都给老子打扫干净，彩灯挂起来，侯爷就要回来了，咱们得风风光光地迎接。”
整个武德司，一扫之前的压抑和惶恐，变得喜气洋洋。
数日后，北境战事基本平息。赵闯和韩奎稳固防线，清扫战场。林凡则因为伤势和过度疲惫，在亲兵的护卫下，先行启程返回京城。
消息传来，京城百姓自发地聚集在城门外，翘首以盼，都想亲眼看看这位挽狂澜于既倒的英雄。
官道之上，一辆马车在精锐骑兵的护卫下，缓缓而行。马车里，林凡靠在软垫上，脸色依旧苍白，手臂和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掀开车帘，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心中却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那三百多张葬身黑山、尸骨无存的弟兄面孔在眼前晃动。
雷豹……还有那些喊着他“侯爷”，却义无反顾冲向死亡的兄弟们……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仗打完了，但事情，还远未结束。
京城，还有更多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