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黄昏来得烈。残阳把沙丘染成赭红,沙粒反射着光,像散了一地烧红的铜屑,踩上去,靴底能烙出微烫的麻感。
苏然牵着骆驼,靴底磨得发亮,边缘起了毛边。每一步陷进沙里,拔脚时带起一串金沙,簌簌落在裤脚。骆驼鼻翼扇得急促,喷出的热气撞上微凉的风,凝成白雾,转瞬间散了。缰绳上的汗渍结着盐霜,蹭在手心,涩得像嚼了沙。
“就这儿。” 他扯下斗笠,露出黝黑的脸。颧骨那道浅疤 —— 去年护镖时留下的,被夕阳映得发红,像贴了片胭脂。
前方沙丘凹处,枯井半埋在沙里。井口青石板裂着三道缝,边缘被风沙啃得坑坑洼洼,露出青灰色的石骨。石板上的符文只剩残痕,却在夕阳下泛着淡金微光,一跳一跳的,像喘着气。
苏然解下骆驼背上的水囊,拔开塞子灌了两口。凉水顺着脖颈流进衣襟,激得他打了个寒颤,浑身燥热退了大半。水囊是粗布缝的,上面绣着朵兰草花,针脚歪歪扭扭 —— 是灵溪的手艺。
他忽然想起临行那天,灵溪站在院门口,鬓边别着晒干的兰草,手指摩挲着水囊花纹,轻声说:“走到哪儿,都带着。” 指尖似乎还沾着她鬓边香囊的味,清清淡淡的兰草香,压得住大漠的土腥。
“歇会儿吧,老伙计。” 苏然拍了拍骆驼驼峰,掌心能触到驼毛下温热的肌肉。骆驼打了个响鼻,前腿屈下去,跪在沙上,长睫毛垂下来,遮住琥珀色的眼。
腰间的凌霜剑动了动,剑穗红绸扫过手背,痒得像有虫爬。苏然握住剑柄,玄铁的凉气顺着指尖往上窜。他摸出块粗麻布帕子 —— 灵溪织的,用了两年,边角磨得发白 —— 蹲下身擦井口石板。
擦了半盏茶的功夫,符文纹路渐渐显出来。比古碑上的繁,线条扭来扭去,像盘着的蛇,首尾咬着,绕成三个圆环。环中心空着,凹下去半寸,方方正正的,像少了块拼板。
指尖刚碰上符文,井里 “咚” 一声闷响。沉得很,像有巨石砸在井底,震得井口沙粒跳起来,落进苏然的衣领。
他猛地后退三步,靴底在沙上犁出两道浅沟。右手攥紧剑柄,凌霜剑 “噌” 地出鞘,剑身在残阳下亮得刺眼,映出他绷着的侧脸。剑身薄,能照见眼角新添的细纹 —— 是这几日赶路熬出来的。
剑柄缠着防滑麻绳,磨得溜光。苏然把剑尖斜指地面,左手按在腰间玄符袋上。袋里三张黄符,是灵溪求的,临走时她说:“邪门了,就烧一张。”
井里没了声息,只有风灌进去,“呜呜” 地响,像有人在底下叹气。夕阳落得更快了,符文的淡金褪成暗红,稠得像凝住的血。
骆驼突然抬起头,对着井口嘶鸣,声音发颤,前腿刨着沙,蹄子带起的沙粒溅在苏然裤脚。
苏然盯着井口凹陷处 —— 那形状,和灵溪给的玉佩正好对上。玉佩方方正正的,刻着半片兰草叶。
正想着,井里又响了。“咔嚓” 一声,像什么东西碎了。紧接着,一股腥气飘上来,混着铁锈和腐烂味,把兰草香压得没影。
苏然的指尖掐紧剑柄,指节泛白。残阳最后一缕光掠过剑尖,没入地平线。天一下子暗下来,只剩井口的符文亮着,红得诡异,像要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