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健那通带着火燎屁股般焦急的电话挂断后,万大春攥着手机,一个人在医疗站的后院里踱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脚下刚冒出头的青草芽子都被他踩平了一片。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陈静在省城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连她都搞不定,说明这次卡脖子的事儿,水深得很,绝不是普通小鬼难缠。对方这是掐准了七寸,下的死手。
怎么办?
硬碰硬?他们这群刚从山沟沟里出来的,在省城那地界,人生地不熟,拿什么跟人家碰?简直就是鸡蛋往石头上撞。
托关系?他在县里、市里确实有些人脉,可那都是在医疗系统,或者靠着治病救人积下的一点香火情。到了省城这一亩三分地,还是这种明显带着“颜色”的行政刁难,他那点关系,怕是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钱富贵?老钱是生意人,主要人脉也在商界,这种涉及具体职能部门、明显是上头打了招呼的事情,他未必能直接撬动。
一个个念头像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转,又一个个被否定。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股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了心头。他仿佛能看到省城那个装修停滞的店面,看到高健焦头烂额的样子,看到陈静无奈的表情,更看到村里乡亲们期盼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
难道就这么认栽?眼睁睁看着投入的钱打水漂,看着大家的心血和希望搁浅在省城的滩头上?
不甘心!一股郁气堵在胸口,闷得他发慌。
就在这焦灼得几乎要冒烟的时候,一个身影,一句仿佛带着某种预言和诱惑的话,冷不丁地从他记忆深处跳了出来——
苏媚!
那个穿着香芋紫连衣裙,眼波流转,风情万种,却总让他感觉像美丽毒蛇一样的女人。她临走时,靠在她那辆扎眼的红色跑车边,对着他,也像是冲着院里可能正在看着的柳絮,轻飘飘地扔下的那句话:
“万医生,以后来省城发誓,记得找我哦。”
当时他觉得这话刺耳,是挑衅,是没安好心。可现在回想起来,那语气里,似乎还掺杂着一丝……笃定?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有今天,会主动去找她?
这念头让他后背有点发凉。这女人,太邪性了!
去找她?万大春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这无异于主动跳进一个明知有危险的旋涡。苏媚帮了忙,会要什么回报?他不敢想。柳絮知道了,该有多担心?他几乎能想象到妻子那双瞬间蒙上阴影的眼睛。
可是……不找她,眼前这个死局,怎么破?
他仿佛站在了一个岔路口。一边是可能的前功尽弃,全村人的失望;另一边,是向一个危险而神秘的女人求助,代价未知。
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却半天没点燃。烟草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带着苦涩。
他想起了高健在电话里那几乎带着哭腔的“您想想办法”;想起了陈静虽然没明说但显然已无计可施的沉默;想起了村民大会上,那一只只高高举起、充满信任的手;想起了自己发过的,要把“桃源仙草”牌子立起来的誓言……
责任像山一样压下来。
个人的那点顾虑和不安,在集体利益和沉重托付面前,似乎变得渺小了。
“妈的!”他低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那背后使绊子的人,还是骂这逼得他不得不做选择的处境。
他终于划着了火柴,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点燃了嘴角的香烟。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刺激得他咳嗽了两声,脑子却似乎清醒了一些。
他拿出手机,屏幕解锁,手指在通讯录里滑动。那个没有存名字,却因为拨打过一次而留在记录里的号码,像一团幽暗的火苗,在屏幕上跳动着。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个电话一旦拨出去,很多事情可能就不一样了。他可能就此欠下一笔难以估量的人情债,可能把自己和“桃源仙草”都卷入更复杂的纠葛中。
但是,还有退路吗?
他想起了老辈人传下来的一句土话:“瘸子里面拔将军。”眼下,苏媚似乎成了那个唯一的、 albeit 危险的“将军”。
罢了!
他眼神一凛,不再犹豫,用力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拨号键。
为了桃源村,为了不辜负那些信任的眼神,前面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得去闯一闯!这顿饭,他请了!这人情,他欠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电话接通的“嘟——嘟——”声,在他听来,格外漫长,每一声都敲在他的心坎上。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电话那头,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带着慵懒和危险气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