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府，林薇雨的院子里炭火烧得旺旺的，姐妹俩挤在一张榻上，盖着同一条锦被，说着悄悄话。
“五姐姐你是不知道，江南那些掌柜们，一开始看我是个姑娘家，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林薇雨盘着腿，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说得眉飞色舞，“后来被我揪住账目上的错处，一个个老实得跟鹌鹑似的！”
林薇月听得眼睛发亮，她这一年多在侯府学着管家，虽然也历练了些，但跟妹妹这在外头真刀真枪拼杀的经历比起来，简直是小打小闹。
“六妹妹你真厉害！”她由衷赞叹，随即又叹了口气，小脸垮了下来，“我就不成了，母亲说，过了年我就十五了，该……该相看人家了。”她声音越说越小，带着点少女的羞涩和茫然。
林薇雨嗑瓜子的动作一顿，看向姐姐。薇月穿着藕荷色的袄裙，眉眼长开了些，已经有了少女的娉婷之姿，确实到了议亲的年纪。
“相看就看呗，”林薇雨浑不在意地继续嗑瓜子，“二姐姐不也嫁得挺好？二姐夫待她多好。母亲眼光不会差的。”
“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好，”林薇月绞着手指，“就是……就是觉得心里没底。也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嫌我管家管得不够好，嫌我话多……”她越说越没信心。
林薇雨放下瓜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认真地看着她：“五姐姐，你性子爽利，做事也细致，侯府如今被你打理得井井有条，谁敢嫌你？若是那等只看表面、不识金镶玉的迂腐之人，咱们还看不上呢！”
她这话说得底气十足，带着一股闯荡过的开阔劲儿。林薇月被她感染，心情也松快了些，笑着推她一下：“就你会说！那你呢？母亲前两日还问起你，说你也不小了，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林薇雨指了指自己，眨眨眼，“我还早着呢！过完年我才十三，急什么？”
她掀开被子，赤脚跳到地上，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冷风夹着雪粒子吹进来，让她精神一振。她望着外面银装素裹的院落，眼神却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江南那边算是稳住了，有几位老成的掌柜看着，出不了大岔子。”她声音带着憧憬，“我打算过完年，往南边走走，去闽州、侯官一带看看。”
“还要出去？”林薇月惊讶地坐直了身子，“那边听说靠海，风浪大，人生地不熟的……”
“就是因为人生地不熟才要去啊！”林薇雨转过身，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两簇小火苗，“五姐姐，你在京城，见的都是高门大户的规矩方圆。我在外面跑，看到的是各地的风土人情，是码头上堆积如山的货箱，是海上来的新奇玩意儿！郑老板说，那边海贸才叫热闹！机会也多！”
她走回榻边，握住林薇月的手，语气热切：“我想去看看那边的港口，看看海商是怎么运作的，看看能不能把咱们的丝绸瓷器卖得更远！这世面，我还想再见见！”
林薇月看着妹妹眼中毫不掩饰的野心和光芒，一时怔住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和妹妹仿佛走上了两条不同的路。一条是京城里规规矩矩、等着嫁人生子的内宅之路；另一条，则是天高海阔、任由驰骋的在外之路。说不上哪条更好，只是……她心里隐隐有些羡慕妹妹的胆量和自由。
“可是……父亲母亲会同意吗？”林薇月担忧地问。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总在外面跑，终究不是常法。
林薇雨狡黠一笑：“所以需要五姐姐你帮我说说话呀！你就跟母亲说，我去那边是考察市场，是为了锦玉阁和商盟更好的发展，是为了给家里赚更多银子！再说，有三姐姐和世子姐夫支持，父亲那边问题不大。”
果然，过了初三，柳氏就开始委婉地探林薇雨的口风。毕竟这个庶女如今展现出的能力和价值，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她的婚事，也需要慎重。
“薇雨啊，过了年你就十三了，虽说年纪还小，但好人家也是要早早留意的。”柳氏拉着她的手，语气温和，“你如今能干，名声在外，来打听的人家也不少。你自己……可有中意的？或是喜欢什么样的人家？”
林薇雨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她反握住柳氏的手，语气诚恳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母亲，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只是女儿觉得，年纪尚小，见识浅薄，还想再多历练几年，为家里多分担些。”
她话锋一转，开始画大饼：“江南商盟刚上正轨，但南边闽州、侯官一带，海贸兴盛，机会更多！女儿想着，过完年就去那边看看，若能打通海路，将咱们的货物卖到海外去，那利润，可比在内地折腾强上十倍不止！到时候，咱们侯府和定国公府，岂不是更添助力？”
柳氏被她这番“宏图大志”说得一愣一愣的。说实话，她心里是有点不愿意的，姑娘家总在外面抛头露面，终究不是回事。但林薇雨搬出了“家族利益”这块金字招牌，又扯上了定国公府，她倒不好直接反对了。
“这事……我得跟你父亲商量商量。”柳氏沉吟道。
林薇雨立刻乖巧点头：“那是自然。女儿一切都听父亲母亲安排。”心里却想，父亲那边，有三姐姐吹风，问题不大。
消息传到定国公府澄心院，薇明正抱着儿子玩，闻言笑了。
“这丫头，心是越来越野了。”她对坐在一旁看书的陈淮说，“不过，有想法是好事。闽州海贸若真能做起来，于国于家都是大利。”
陈淮放下书，淡淡道：“她有分寸，让她去闯闯也无妨。总比圈在后宅里强。”他如今对这个妻妹的能力颇为认可。
只有陈彦，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刚下定决心要反抗家里的“逼婚”，正准备找个机会跟林薇雨表明心迹，结果她倒好，直接计划着要跑得更远了！闽州？那比江南还远！
他心急火燎地去找林薇雨，在她回侯府前堵住了她。
“你要去闽州？”陈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林薇雨正在清点带回侯府的礼物，头也没抬：“嗯，过了年就去看看。那边海贸机会多。”
“那边靠海，风浪大，听说还有海盗，不比江南安稳！”陈彦试图让她知难而退。
林薇雨终于抬起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做生意哪能没风险？江南一开始不也难？不都闯过来了？再说，有郑老板照应，他在那边熟。”
又是郑海！陈彦心里酸水直冒。
“你一个姑娘家，总在外面跑……终究不方便。”他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林薇雨笑了，带着点不解：“二公子，你忘了？我就是个做生意的小姑娘啊。在外头，靠的是脑子是本事，跟是不是姑娘家有什么关系？难道我留在京城，就能变成小子不成？”
陈彦被噎得哑口无言。他看着她又低下头去忙碌，那副全然不把远行当回事、满心都是生意蓝图的样子，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所有关于危险的劝阻，在她看来都是可以克服的挑战。他所有关于“姑娘家”的担忧，在她那里根本不成问题。
她就像一只羽翼渐丰的鹰，目光早已投向了更广阔的天地，根本看不见脚下那只试图挽留她的、焦急又笨拙的雀鸟。
陈彦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院子，看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雪花，只觉得心里比这数九寒天还要冷。
他这边为了能靠近她，正在跟全家人“斗争”，而她，却轻飘飘地打算飞走了。
永宁侯府，林薇雨收拾着行装，心里已经开始规划闽州之行的路线和要考察的事项。她对未来充满期待，只觉得天地广阔，大有可为。
至于陈彦那点异常？她隐约感觉到他似乎不太支持她南下，但只以为他是出于对合作伙伴的关心，或者觉得风险太大。
完全没往别的方面想。
毕竟，在她心里，赚钱、扩张商业版图，才是眼下最重要、最有趣的事情。
至于成亲？那还远着呢！等她再出去见见世面，攒下更多身家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