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不敢打扰
暮色如墨，一点一点浸染着孤峭的山峰。
最后的天光从云隙间漏下，为崖顶伫立的两位圣人勾勒出模糊的金边。伏羲身上的玄色卦袍在猎猎山风中微微扬起，袖口上那些本应流转不息的八卦纹路，此刻却黯淡无光，仿佛蒙上了万古的尘埃。
身旁的女娲静立崖边，裙裾上以无上造化神通点缀的星屑，随着她悠长的呼吸明灭不定，她掌中托着的红绣球尚有余温，其上连接远方小院的金色丝线，仍残留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弱牵引。
他们的目光，穿透脚下翻涌的薄雾，沉沉地落在那座隐于山坳的寻常石墙小院上。
只见一层淡银色的光膜如水流转，将小院温柔地笼罩，那光膜看似稀薄，却仿佛能吞噬一切。
伏羲袖中的先天龟甲传来隐秘的裂痛，那是天机被彻底隔绝、甚至被反噬的昭示，令他道心微震。院中菜畦，萝卜缨上的晨霜竟似镶嵌着玄奥的银纹，小白菜叶脉舒展间，暗合周天星辰运行轨迹。
女娲纤细指尖难以抑制地微微一颤——这看似随意的草木布局，内蕴的造化道韵却浑然天成，让她这位曾捏土造人、炼石补天的圣人都感到一阵源自本能的悸动与自惭。
墙角的粗陶瓮，沿口处有混沌未明的纹路若隐若现，方才那青年扬瓢泼水，一道简单的水弧划过空中，坠地的水珠竟自然成阵，引动地下沉睡的地脉龙气，发出如抚琴弦般的轻微鸣响。
“是返璞归真，超脱物外……还是刻意游戏红尘，体验凡俗？”伏羲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玄色卦袍之下，他掐算的指尖悄然渗出血珠，那反噬之力带来的道伤，刻骨铭心。
院中的陈安，正赤着双脚，结实地踩在湿润的泥地里。
他弯腰拔草的动作，在两位圣人眼中，却有了惊心动魄的意味。五指抠入泥土，看似随意地扯断草根，那草根断口处竟有污浊之气瞬间湮灭，如同被无形的道火焚炼净化。
女娲瞳孔骤然收缩——这简单一扯的轨迹，竟与她以红绣球截断因果、了结恩怨的至高法门隐隐相合！直起身捶打后腰，汗珠混着尘土滚落，尽显农人劳作后的疲态。可伏羲却看得分明，陈安脊椎骨节随着捶打动作微微起伏，其韵律竟与脚下浩瀚地脉的搏动暗合，在这平凡的疲态之下，赫然隐现出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
他拎起那把带着豁口的旧陶壶走向井台，壶身被泥垢遮掩的地方，有混沌道纹随着他的步履一闪而逝。女娲掌中的红绣球忽地自发嗡鸣，球体上一颗银珠迅速烙下一幅虚影——那青年舀水之时，无意间引动太阴月华，如银河倒灌般汇入壶中！
“他看起来怡然自得，宛若寻常农人悉心侍弄庄稼。”女娲轻轻抚慰着嗡鸣不休的红绣球，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涩意，“可这院中之物……哪一株不是混沌道种？这日常农事……分明是在重衍一方乾坤！”
霞光渐沉，小院的屋顶终于升起袅袅炊烟，融入暮色。
敬畏之心，已如潮水般淹没了两位洪荒至尊。
伏羲卦袍上的八卦纹路彻底沉寂，不再试图推演分毫。接连的反噬、无处不在的道韵威压、以及那具看似平凡却蕴含至理的身躯带来的悖论，重重迷雾让这位执掌天机、算无遗策的圣人，选择了最谨慎的止步。
女娲袖中，红绣球上所有探出的金线都谦卑地垂落。身为造化之主、万灵之母，她生平第一次在“生机”二字面前感到了自身的渺小。那菜畦间流转的混沌道则，磅礴无尽，相比之下的造化神通，竟如涓涓溪流之于浩瀚汪洋。
圣心交汇，无须言语，便已达成共识。贸然叩门拜访，恐惊扰了这位无上存在游戏红尘的雅兴，此乃不敬；若强行以神通探查，更可能引来难以想象的混沌反噬，届时恐怕连凤栖山道统都会遭受池鱼之殃。
一道七彩虹桥自崖边贯空而起，瞬息掠过下方苍茫的不周山峦。
在没入云层的前一瞬，女娲忍不住回望。暮色深处，那小院的木门“吱呀”一声轻轻合拢，最后一缕炊烟也袅袅没入青冥之中。
“待到他日……机缘降临之时吧。”她指尖拂过恢复平静的绣球，将眸中所有的震撼与波澜尽数敛去。
伏羲玄衣飘拂，宽大的袍袖一挥，悄然卷走了此地最后一丝试图推演的残念与气息。
孤峰之上，余晖散尽，只留下呜咽的山风，如圣人未尽的话语，在空寂中悠悠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