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有股馊味,混着铁锈和湿泥。我背上的赵铁柱一动不动,呼吸轻得几乎摸不到。我的左眼还在流血,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领上已经干了。
脚底打滑,踩到了一块碎瓦片。
我扶着墙才没摔倒,肩膀疼得像是要裂开。刚想喘口气,前面暗处走出来一个人。
谢清歌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一套月白男装。她没说话,直接扔了过来。
衣服砸在我脸上,布料有点潮,带着淡淡的檀香。
“换上。”她声音不高,但不容商量。
我靠着墙蹲下,先把灰布袍脱了。七个药葫芦滚在地上,六个是空的,最后一个还剩半颗糖豆。我捡起来塞进怀里,然后套上那身男装。袖子长了一截,裤腿也拖地,但总比补丁摞补丁的老样子强。
我从腰间摸出一小块黄泥,这是之前逃命时顺手抓的。抹在脸上、手上,把皮肤颜色盖住。又用手指搓乱头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现在看起来像个跑腿的杂役,至少不会一眼就被认出来。
正低头整理衣领,谢清歌突然开口:“你身上有股味。”
我抬头看她。
“药味。”她说,“很冲,藏不住。”
我心里一紧。三百年卖药,这味道早就渗进骨头里了。洗不掉,也盖不住。
远处传来火把晃动的声音,有人喊:“往这边查!地上还有血迹!”
是仙门弟子申带队来了。他们动作快,脚步杂,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
谢清歌转身面向巷口,玉箫已经拿在手里。她没看我,也没再说话,只是把箫轻轻横到唇边。
一声低音响起。
不是尖锐的啸叫,也不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就是一声普通的音符,像风吹过屋檐下的铜铃。
可紧接着,空气变了。
巷子里起了雾,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是从地面升起来的。薄薄一层,贴着石板蔓延,几息之间就把我们三人围住了。
我能看到谢清歌的侧脸,但她整个人像是隔着一层水帘,影影绰绰。
外面的脚步声停了一下。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起雾了?”有人问。
“别管这些,继续搜!”申的声音传来,“那老东西背着人跑不远,肯定就在附近!”
火把的光在雾里晃,照不出多远。几个人影来回走动,却始终没敢往巷子深处来。
我知道这雾撑不了太久。
低头看赵铁柱,他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体温越来越低。我把他往上托了托,让他靠得更稳些。
谢清歌收了箫,雾气开始散。
她转头看我,眼神很冷:“你还想在这儿等他们找上门?”
我没吭声,只是点点头。
“去终南山。”她说,“现在就走。”
“为什么是那儿?”我问。
“因为你没别的地方可去。”她语气平淡,“而且,那里有人等你。”
我不懂她说什么,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我站起身,背上赵铁柱,跟着她往巷子另一头走。
路上她走得很快,我在后面踉跄跟着。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肩膀、后背、膝盖全在疼。但我不能停下。
穿过两条窄道,拐进一条废弃的排水沟。这里没人走,顶上盖着石板,底下积着黑水。我们贴着一侧往前挪,脚踩在碎砖上发出轻微声响。
谢清歌忽然停下。
我也立刻停住。
前面有光。
不是火把,是灯笼。挂在一根木杆上,下面站着两个守卫,穿着仙门外门的衣服,正在抽烟。
“听说了吗?上面下令,活捉那个老头,赏五百灵石。”一个说。
“五百?够我娶三房媳妇了。”另一个笑,“不过那老头邪门得很,听说能用糖豆烧人。”
“少扯淡,赶紧查完回去睡觉。”
谢清歌没动。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小撮粉末,撒在地上。然后抬起玉箫,吹了一个极短的音。
那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可地上的粉末突然颤了一下,接着顺着水流飘了出去,一路滑到守卫脚下。
其中一个低头看了一眼:“什么东西?”
“管它呢。”另一个踢了一脚,“赶紧走。”
他们提着灯往前走了几步,正好让出通道。
谢清歌立刻迈步过去,我紧跟其后。刚走出五步,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塌了。
我没回头。
出了排水沟,外面是一片荒地,长满了野草。远处能看到山影,黑乎乎的一片,不知道是不是终南山。
谢清歌终于放慢脚步。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你能走多远?”
“走到断气为止。”我说。
她点点头:“那就别停。”
“赵铁柱怎么办?”我问。
“他死不了。”她说,“只要你还活着。”
我愣了一下。
她这话听着奇怪,但没时间细想。
我们继续往前走。天开始亮了,东边泛白,街上有了动静。有几个早起的摊贩在支棚子,谁也没注意我们。
走到城西岔路口,谢清歌忽然伸手拦住我。
前方路上,一辆泔水车正缓缓驶过。
熟悉的铁桶,熟悉的破轮子,车上还插着一把扫帚。
是赵铁柱平时用的那辆。
我盯着那车,喉咙发紧。
谢清歌看着我:“他在帮你。”
“可他已经……”我说不下去。
“所以他更想让你活下去。”她打断我,“别浪费他的命。”
我咬住牙,背上的人突然抽搐了一下。
赵铁柱睁开了眼。
只有一瞬间,他的目光扫过我,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但我知道他说了什么。
**走。**
然后他又昏过去了。
谢清歌抬手点了他几处穴位,止住出血。她动作熟练,像是做过很多次。
“他撑不了太久。”她说,“必须尽快找到能治他的人。”
“终南山有?”我问。
“有。”她说,“但你要先活到那儿。”
我点头。
她转身继续走,步伐坚定。
我跟在后面,一步一步往前挪。太阳升起来了,照在身上却没有暖意。
远处山影越来越近。
我知道,那不是终点。
那是下一个开始。
我的手伸进怀里,摸到了那半颗糖豆。
还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