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宫宴终于在子时前散了。
太后与皇帝起驾回宫,众臣及家眷们纷纷跪送,而后便开始有序退场。
空气中弥漫着酒气、脂粉香和一丝散场后的倦怠。
沈怜星跟在宫寒渊身后,随着人流向外走去。
晚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拂在身上,让她滚烫的脸颊稍微降温,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与混乱。
登上那辆宽敞奢华、标志着东厂督公身份的玄色马车时,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刻意选择了离主位最远的角落蜷缩起来,尽可能地将自己缩小,减少存在感,恨不得能隐没在车厢壁的阴影里。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四角固定着明亮的琉璃灯,散发着柔和却略显清冷的光晕。
小几上甚至还温着一壶醒酒茶,散发着淡淡的枣香和茶香。
一切都极尽舒适与奢华,然而此刻,这方密闭的空间却让沈怜星感到无比的压抑,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粘稠,带着偏殿里那未散尽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宫寒渊随后弯腰进入,在她对面的主位坐下。
玄色的衣摆拂过门槛,带进一丝外面的凉气。
他依旧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抬手用修长的指节揉了揉眉心,似乎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随即向后靠在柔软的引枕上,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在那双阖上的凤眸之后。
马车缓缓启动,骨碌碌的车轮声碾过宫道的青石板,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规律得令人心慌。
车厢内陷入了一种极度诡异的沉默。
不同于来时那种因身份悬殊而产生的自然静默,此刻的沉默,仿佛充斥着某种无形的东西——
是偏殿黑暗中那未尽的暧昧,是他灼人气息残留的余温,是她惊惧未平的心跳,更是那被强行中断、悬在半空的、危险而亲密的接触所留下的、巨大的虚空和回响。
每一次车轮的颠簸,都仿佛震动着那根紧绷的弦。
沈怜星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手臂上的衣料,试图用这点微弱的痛感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低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地毯上繁复的缠枝莲纹样,仿佛要将那图案刻进心里,试图放空自己,却无法控制地一遍遍回想起方才在偏殿的每一个细节。
他逼近时眼中翻涌的暗火,他质问时声音里压抑的戾气,他贴近时身躯传来的、不容忽视的灼热体温,还有那……那最后一刻,唇瓣几乎相触的、令人灵魂战栗的瞬间,以及他指腹摩挲她下颌时,那粗粝而霸道的触感……
想到这里,她的脸颊又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心跳再次失控,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闭目养神的男人。
琉璃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薄唇紧抿,褪去了方才的戾气,却依旧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硬。
这静谧,这近在咫尺的距离,这车厢内弥漫的、独属于他的冷冽龙涎香气,与偏殿那惊心动魄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矛盾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氛围。
恐惧依旧深植,那是面对绝对力量和未知意图的本能反应。
然而,在这恐惧的底色之上,似乎又隐隐滋生出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被如此强势而专注地“对待”后所产生的、荒谬的悸动与迷茫。
返程车内,沉默如同实质般蔓延,挤压着每一寸空气,暧昧的余温与深入骨髓的恐惧相互撕扯、混杂,让她坐立难安,心乱如麻,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无声的、充满张力的牢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