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早偶尔侧头，目光里带着小太阳般的骄傲，却刻意避开老人面部，给足尊重。
清晚的目光落在老人掌心。
那里并没有真正的粉笔，却有一道被重新雕刻的“负空间”，
恰容下一截白色粉尘的幻影。
她忽然生出一种错觉：
如果此时把一支粉笔轻轻塞进去，老人就会像回光返照般抬手，在黑板上写下一行未完的公式。
而台下，会响起一片早已散场的、1963年春天的读书声。
“我哭了，真的以为老师下一秒会转身写板书。”
“这就是死亡应该有的样子吗？”
“3500哥好帅。”
弹幕无声滚动在屏幕里，网友们在云端排队鞠躬，Ip地址是花束，时间是香，刷过去的每一秒都当三炷青烟。
姜早抬眼，冲清晚咧嘴一笑，左颊梨涡深得能盛住一颗冷光。
食指竖在唇前，比了个“嘘”，
“别说话，先让死亡下课。”
话音刚落——
“咔哒！”
最后一道微响，吴拾收笔。
他轻轻把老人的手放回胸前，指尖自然蜷曲，呈30°空心握姿。
直到这时，他才侧头，目光穿过无影灯与清晚的瞳孔相撞。
没有惊讶，没有寒暄，
只有一种“你终于来了”的平静。
“股价稳了？”
清晚张了张口，“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吴拾指背摩挲着暗金晶石，声音淡然：
“光从不偏心，它只照得进肯睁开的眼睛。
那些扑过来的人，只是看见了他们想看见的价值。”
直播间的弹幕也在这刻爆炸：
“镜头转过去，是谁是谁？”
“等等，那是……清辉cEo？”
“追夫火葬场，我疯了！”
清晚走到操作台旁，目光落在遗体手背上：
“你……到底在修复什么？”
吴拾指背摩挲着暗金晶石：“修复‘断裂’。”
“……断裂？”
“生死是断裂，
遗憾是断裂，
被摧毁的记忆也是断裂。”
吴拾声线平稳，像在陈述一个自然定律，
“我的工作，就是把断掉的地方，轻轻接上。”
清晚一怔，脑中瞬间闪过昨夜的画面：“所以，剪月白，折纸鹤，也是在接？”
吴拾淡淡看她一眼：“在你眼里，所有无法被量化的真实，都算表演？”
这话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清晚刚刚升起的些许触动。
左腕的豆蔻朱红倏地一亮，声音立刻恢复到实验室般的冷静：
“好。我来验证，验证你的能力是否属于可观测、可重复、可量化的科学现象。
告诉我，你对这具遗体做了什么？”
“给老师握笔的机会。
他教了四十年乡村小学，临终愿望是再写一次板书。
我替他保留肌肉记忆。”
吴拾说得极轻，像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实验步骤。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低温设备运行的微弱声响，连直播弹幕都慢了半拍，偶尔飘出一句：
“原来修复的不是手，是没说完的话……”
“美女cEo怎么不说话了？”
清晚无言地盯着老人掌心那道负空间——
0.8m的空隙，像一道无法写进实验记录的误差。
指尖无端发麻，仿佛那截根本不存在的粉笔，正在她指节里写下第一笔板书。
她深吸一口气，舌尖却泛起微金属的腥甜——
是身体先一步认出：
有东西在采样率之外。
于是，她把所有失措翻译成最熟悉的语言：
“好，既然你声称保留的是‘肌肉记忆’，请给出可观测指标：
屈肌肌腱的拉伸增量是多少毫米？
硅胶肤层的弹性模量你控制在哪个数量级？
神经递质已降解为零，你用什么介质传导‘记忆’？”
她每问一句，就往前半步，最后一句落地时，鞋跟已抵住不锈钢台基，像把尺子抵在实验对象瞳孔前。
吴拾还没张口，先被一声“砰”撞碎空气。
姜早抬脚踹门，直播手机“唰”地转过来，镜头正对清晚。
“哎哎哎——清总！刹车刹车！”
姜早一个滑步横在操作台与清晚之间，镜头晃出一道弧线，刚好切到清晚那身剪裁到极致的冷色西装，与周遭裹尸布灰形成高清反差。
“我们这儿正直播‘往生艺术’教学呢！
您这一上来就‘可观测、可量化’，跟审论文似的，把我们老吴当什么啦？
人体打印机吗？”
弹幕瞬间被姜早这波操作点燃了：
“哈哈哈，早姐护夫模式启动！”
“怼得好！科学狂人闯入艺术现场既视感！”
“清总：我要数据！早姐：不，你要闭嘴！”
“笑死，cEo的KpI考核到殡仪馆了？”
“就爱看这种跨界碰撞！”
姜早斜瞄了一眼飞速滚动的弹幕，血条瞬间拉满，叉腰继续开麦：
“您哈佛mIt双buff，我服。
但在这儿，最高IF叫‘心安’。看见没——”
她指向老人已复原的指节，“粉笔弧度被老吴留住了，这叫肌理记忆修复，是让逝者带着最体面的习惯上路。
您非要量化？
量化的出来家属的眼泪吗？
量化的出来这份心意值几个牛顿、几个焦耳吗？”
弹幕又是一片欢腾：
“哈哈哈清辉女神被实习生怼了，画面太美！”
“哲学早上线！灵魂拷问！”
“喜欢看！多怼点！打起来，打起来！”
清晚被这连珠炮似的回怼打得有一瞬当机。
她习惯了会议室里数字列阵，逻辑对轰，一句“显着性水平”就能让对手缴械。
如今却被一个小姑娘堵在冷柜与镜头之间，用“心安”“心意”这类柔软词汇迎面砸脸。
在这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攻势下，她一时竟有些无处着力。
吴拾仍是一副倦淡模样，身旁的唇枪舌剑似乎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他垂眸，用一块极细的绒布顺着老人指节的弧度轻轻擦拭，动作轻得像给薄胎瓷拂尘，怕稍一用力就碎了时光。
姜早的炮声落定，他才懒懒抬眼，余光掠过清晚，眼神无波却带着微不可见的促狭：
“跟这小丫头谈可量化，不是自讨没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