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将喂饱的七鱼带回到安保森严的安全屋后又离开了。
还不到晚上八点，窗外的天空已经彻底被墨色浸透，唯有远处城市中心区的摩天楼群，顽强地将璀璨的人造光晕投射向天际，将整片夜空染成一种近乎妖异的、泛着紫红的暗橙色。
从顶层公寓巨大的落地窗望出去，整座城市仿佛一个被打翻的、价值连城的珠宝箱，各种颜色的“宝石”——白的、黄的、红的、蓝的——碎碎地、密密地铺陈到视野尽头，繁华、喧嚣，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与己无关的疏离感。
公寓内，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近三百平米的宽阔空间里，只零星亮着几盏光线被刻意调到最暗档位的壁灯和角落里的落地灯。
柔和的、带着暖黄调子的光晕，小心翼翼地晕染在意大利进口的哑光金属壁板、悬挂的抽象油画冷峻的边框、以及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表面光滑如镜的深色石材茶几上。
这种令人窒息的空旷感，在北极人鱼的新闻如同深水炸弹般在全球舆论场炸开之后，变得尤为明显。
七鱼回来后，一个人抱膝蜷缩在客厅那张宽大得过分的沙发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孤独。
电视屏幕是暗着的，她不敢打开，害怕任何一个频道都可能突然跳出那条冰封生物的影像，或者专家学者们激烈的讨论。
网络上的喧嚣更是被她刻意屏蔽了。
寂静，成了她唯一的保护色。
七鱼正对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如同碎钻般铺满天际线的万家灯火发呆，瞳孔没有焦点，思绪飘忽在不安与茫然的边缘。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的电子音——“嘀”，紧接着是门锁滑开的机械声。
她惊得浑身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下意识地绷紧身体，从沙发上弹起，警惕地望向玄关方向。
厚重的防盗门被推开，之前离开不过半小时的苏婉清去而复返。
她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凉意，手里多了一个看起来不大、但线条硬朗、质感极佳的深灰色硬壳行李箱。
“学姐？”七鱼有些愕然地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未褪的惊慌和疑惑。
她没想到苏婉清会在这个时间点回来，还带着行李。
“嗯。”苏婉清应了一声，语气平淡无波。
她将行李箱随意却稳当地放在玄关的定制置物台上，发出轻微的“叩”声。
然后动作流畅地脱下那件剪裁精良的米白色风衣，露出里面一身同色系的浅灰色羊绒针织连衣裙，裙摆贴合着身体曲线，勾勒出纤细的腰身。
她弯腰换上一双柔软的室内拖鞋，整个过程自然得如同回自己家。
她一边整理着鞋柜，一边用那种惯常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平静语调说，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最近外面情况比较复杂，各种消息乱飞，真伪难辨。我搬过来一段时间，方便照应。”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表哥的意思，也是为你的安全多加一重保障。”
她的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或是一项早已安排好的工作流程，而不是在征求七鱼的意见，当然顺手将表哥卖了。
没有询问“可不可以”、“方不方便”，也没有详细解释所谓的“情况复杂”具体指什么，更没有丝毫客套或者打扰了的不好意思。
那种理所当然、不容置疑的态度，反而让七鱼一时间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拒绝？
以什么理由？
毕竟自己也是暂居于此的客人，甚至之前更长时间是借住在苏婉清的私人公寓里。
但那时苏婉清只是偶尔白天出现，像一阵捉摸不定的风。
可现在……现在是晚上，而且她这架势是要长住？
孤男寡女……哦不，现在从生理上是“孤女寡女”共处一室？
虽然七鱼的心理性别认同仍在艰难适应中，但面对苏婉清这种级别的、美貌与气场兼具的女性，那种源于过去十几年男性经历所带来的、刻在骨子里的避嫌意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感，让她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面对强势且思路清晰的苏婉清，七鱼确实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安心与别扭的矛盾情绪。
七鱼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最终只是低低地、含糊地“哦”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紧紧绞着卫衣的下摆。
她看着苏婉清拉起那个小巧却分量不轻的行李箱，熟门熟路地走向次卧的方向，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稳定而清晰的“叩叩”声，在寂静中回荡。
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方面确实松了口气，有种在风暴中找到了临时港湾的庆幸，毕竟有苏婉清在，安全感提升了不少；
另一方面，又涌起一丝莫名的遗憾和窘迫，仿佛自己最后一点独立的、可以肆意沉浸于负面情绪的私人空间也被彻底侵占了。
两人要真正同住一个屋檐下，这对于还在艰难适应新身份、内心敏感脆弱的七鱼来说，无疑会带来许多不自然和需要小心翼翼掩饰的时刻。
而苏婉清那坦然的态度，仿佛完全没把七鱼当成需要保持距离的异性，这种认知让七鱼心情复杂——她似乎真的完全接受并认定自己是女孩子了，哪怕七鱼自己还时常恍惚。
稍晚些时候，苏婉清看了眼时间，对窝在沙发角落继续神游的七鱼说：“不早了，准备洗漱休息吧。”
她站起身，很自然地看向七鱼，“一起？”
七鱼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摇头，脸颊瞬间染上一抹薄红，连耳尖都透出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