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安静下来,只有林洛水绵长却略显压抑的呼吸声
她蜷在归终怀中,脸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像只卸下所有防备的幼兽,唯有紧攥着归终一片衣角的指尖,透着一丝固执的占有欲
深渊气息在她睡梦中也未完全消散,如同丝丝缕缕的暗影,缠绕着她苍白皮肤下若隐若现的伤痕
归终低头凝视着这张千年未见的面孔
那张记忆中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生机勃勃的脸,如今被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覆盖
最刺痛她目光的,是林洛水那双即使在沉睡中也微微透着猩红光泽的眼
那不是健康的赤色,而是一种燃烧殆尽般的、带着不祥死寂的红
还有萦绕在她周身的、那份混合了强大却令人不适的毁灭意志与深渊能量……这绝不仅仅是因为刚才使用了生之执政碎片的力量
一股担忧在归终心中弥漫开来,她抬起了头
庭院另一侧,月门纱帘轻动,雷电真静静地立在那里,紫罗兰色的眼眸正注视着这对刚刚重逢的姐妹,眼神复杂难辨
“这位……”归终的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怀中人,却带着迫切的疑惑
“恕我冒昧,还未曾请教尊号,只是,我的妹妹……她的眼睛,原本并非如此,这周身的气息,也太过异常……如此污秽……如此霸道……却又如此疲弱,您似乎与她相熟?”
归终的目光落在雷电真身上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尖悬停在林洛水紧闭的眼睑上方,却又不敢落下,生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散那份脆弱得随时可能崩塌的沉眠
雷电真闻言,缓步走近
清雅娴静的气息与庭院内残余的毁灭、新生交织驳杂的能量形成微妙对比
她来到归终身前数步停下,同样压低了声音,视线在林洛水脸上停留片刻后,才看向归终那双满载忧思的琉璃色眼眸
“我名为雷电真,”她微微颔首示意,语气平缓而带着一丝阅尽沧桑的淡泊
“此前与你妹妹同行,正是为了抵达此界,完成你此刻所见的心愿,至于她的眼睛……”
雷电真的视线再次滑向林洛水沉睡的面孔,那抹猩红在朦胧的光线下依旧显眼
“以及这周身难以忽视的、源自深渊却又远不止于此的毁灭气息……”
归终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答案
雷电真微微叹了口气,声音里没有渲染,却透着沉重的肯定:“很遗憾,当我初次与她相遇时,她的眼睛便已是如此猩红灼目,她的身上便已充斥着这种冰冷、强大、令人心悸的气息,那时的她,就已经是深渊的‘毁灭令使’,举手投足皆可撕裂空间,破碎星辰”
这个答案像一盆冰水浇在归终心头
初次相遇?深渊彼端?那意味着……这不是一时的异变,而是在她沉睡的漫长岁月里,这残酷的改变早已深植于洛水身上了!
“怎么会……”归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微颤,“她才不会……”
“这是事实”雷电真打断了她几乎要溢出的否定,语气依然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变化在她身上已根深蒂固,这双眼睛的颜色,这力量的本质……”
她顿了顿,紫色的眼眸深深看进归终的眼底,一字一句道:“其中的缘由,恐怕只有一个人能给你更清晰的答案——璃月的那位岩王帝君,摩拉克斯,他曾是你妹妹过往时光的重要见证者,也是她所经历某些至暗时刻的亲历者,或许,他才能解释,是什么让曾经的你妹妹,成为了如今行走于深渊、背负如此力量的林洛水”
“摩拉克斯?”归终的心猛地一沉,这个名字勾起的回忆复杂难言
想起林洛水先前哭喊着的话语——“摩拉克斯那废物……护不住你……” “他碰都不许碰!”
一股寒意伴随着莫名的怒火升腾,又混杂着巨大的迷惑: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金石的契约,那坚固的磐岩,为何会成为洛水口中护不住自己的“废物”?
为何他的守护会演变成洛水如此深刻的恨意和毁灭的源头之一?
她迫切地想立刻抓住摩拉克斯问个清楚,但怀中的重量和怀中人细微的啜语让她无法动弹
“他……”归终艰难地开口,眼神复杂地闪烁着,“他必然知道什么……甚至可能是……”
雷电真看着归终抱着林洛水的手臂收紧,那是一个保护者的姿态,“那时的她,已然就是现在的‘样子’了,愤怒、偏执、痛苦、强大……像个背负着不祥命运的困兽,只为一个目标而活”
雷电真稍稍倾身,声音低得如同耳语:“所以,如果你想了解这猩红眼眸背后,这毁灭气息根源的完整故事,是那场让她失去你的灾劫?还是之后漫长的深渊时光?亦或是与摩拉克斯之间无法调和的……某些冲突和代价?去问他吧”
她直起身,目光清澈,“他才是你需要寻找答案的关键之人”
庭院再次陷入沉默
归终低头,看着林洛水即便在睡梦中,眉宇间仍残留的紧张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戾气
那猩红的色泽此刻在柔和光线下,竟透出一种破碎的美感,像染血的琉璃,也更刺痛她的心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林洛水的眼睛是清澈明亮的,是充满狡黠和好奇的生气的琥珀色,笑起来会弯成小月牙
可如今……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林洛水眼尾那道被生之执政力量灼烧过的疤痕,那里仍残留着微弱的湮灭气机与新生的麻痒感
这身力量,为了夺回自己,她又承受了多少自己未曾亲见的苦难?
仅仅为了带自己回到这个尘封的茶壶里……归终轻轻蹭掉滑落自己下颌的一滴泪,深吸一口气,对雷电真点了点头,声音涩然但带着决心:
“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雷电真,等洛水……安顿好,我会去璃月,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从摩拉克斯那里知道全部真相,他欠我一个解释,也欠洛水一个交代!”
就在这时,怀中的林洛水突然不安地动了动
她像是陷入了噩梦,原本还算平顺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凌乱,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别动……我的……暖……”
她的手臂猛地往怀里箍紧了些,像个固执的小孩子抱住心爱的玩偶,脸颊无意识地在归终衣襟上蹭着,似乎在寻找更贴合更舒适的位置,眉间的折痕更深了
那动作带着极强的占有欲,仿佛抱着的是她绝不容旁人沾染的珍宝
她的嘴角微微向下撇,无意识地低喃:“……丝柯克……冷……别乱跑……我的……” 这声音含糊又带着奇异的委屈感,与方才那嚎啕大哭时的绝望不同,更像是一种孩子气的、带着绝对霸道要求的依赖
“丝柯克?”归终的心微微一揪,陌生的名字让她困惑。雷电真也投来稍显了然的目光
“是她现在唯一的……嗯,‘朋友’”雷电真的回答带着斟酌的意味,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描述
“也是你妹妹在深渊里唯一愿意靠近、唯一允许靠近身边的存在,据说那少女体质特殊,体温恒定,性情……嗯,大概也足够忍耐,在你妹妹口中,那是她的‘抱枕’,她的‘暖炉’”
雷电真的语气里有一丝极淡的怜悯,“她对那个叫丝柯克的小姑娘的占有欲很高,有时会把那孩子护得死死的,像护着自己的眼珠子,哪怕对方只是被深渊蚊蝇吵一下她都会暴躁发怒,甚至能瞬间抹平周遭所有活物
有时她又极度依赖,像个离开对方就会冻僵的旅人,尤其在做噩梦或力量失控时,总要抱着才肯安静下来
听说那个丝柯克肩膀附近总有被她用力抓握掐捏留下的青紫印记,却也逃不掉,她说丝柯克身上有唯一能让她觉得不那么冰冷、不那么吵的东西
那是毁灭意志裹挟下,仅存的、一丝能让她感到平静的‘暖’意了”
雷电真看着林洛水此刻无意识往归终怀里缩得几乎要将自己嵌进去的姿态,那固执又脆弱的搂抱姿势,确实完美复刻了她描述中对丝柯克的依赖模样
“她现在大概是把那仅存的一份依赖感投射到你身上了……在她混沌的感知里,能抱着‘暖源’,比什么都重要”
“唯一的光热……”归终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酸楚胀痛
她收紧手臂,更稳、更轻柔地环抱住怀中颤抖的妹妹,用掌心的温热和低低的轻哼,试图安抚那无形的梦魇
林洛水的呓语渐渐平息,眉宇稍稍舒展,脸颊贴着归终颈窝,彻底沉入更深厚的睡意
那份依赖的紧箍并未丝毫放松
归终沉默良久,任由林洛水的呼吸打在自己皮肤上
看着这张苍白、伤痕累累又带着病态执拗的脸,她心中的忧虑更甚
不仅仅是为这猩红的眼,为这深渊气息,更为她展现出的这种极端而扭曲的依存状态
这绝非昔日元气灵动的洛水了
“伪病娇……是她现在性格的写照吗?”归终低声问雷电真,像是在确认一个残酷的现实
“确实如此”雷电真轻轻点头,紫眸中光影变幻
“外显的疯狂毁灭与内里的脆弱渴望并存,是‘病’态的执着占有,但又掺杂着一种试图维持某种平衡的‘伪’饰,她可以一面撕碎觊觎她‘所有物’的生灵,一面在午夜蜷缩在那‘所有物’身边颤抖着渴求温暖
她对丝柯克那样,对你……又何尝不是?
这种性格的根源,或许也藏在摩拉克斯知晓的那些往事里
毕竟,让她如此偏执、如此将‘占有’视为唯一安全感的伤疤……”
“摩拉克斯!”这个名字再次被归终咬在齿间,带着复杂的恨意与亟待破解的谜题重负
“他必须回答我!他到底做了什么?又或者没做到什么?才让洛水为了‘保护’所珍视的东西,比如我,比如那暖炉般的丝柯克,把自己彻底扭曲成了现在这样?连依赖都要带着毁灭的烙印!”
雷电真没有再回答
她只是默默走到一旁的石桌边,拿起温在炉上的陶壶,动作轻柔地斟了两杯清茶
茶香袅袅,暂时驱散了空气中残余的能量浊气
她将一杯放在归终身旁触手可及的石凳上,眼神示意她:不必多说,先照顾好怀中人
庭院陷入一种沉滞的安静,只有林洛水微不可闻的呼吸、远处竹林细微的沙沙声,以及归终心底那不断翻涌的惊涛骇浪
林洛水沉睡着,那睡颜在安宁静谧的表象下,似乎依然有风暴在无形地积蓄着,只待她睁开那双猩红的眼
归终凝视着杯口氤氲的热气,思绪却早已飘向层岩巨渊的方向
那个曾经象征着绝对安全与契约的古老国度,那个曾经是她与林洛水美好记忆一部分的国度,如今在她的感知中却笼罩着浓重的阴影和亟待厘清的真相
摩拉克斯……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足以解释林洛水这副破碎躯壳和猩红眼底所有伤痛的完整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