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浆像裹尸布般贴在身上，每一秒都在夺走体温。陈默蜷缩在岩石缝隙深处，不敢动弹，连呼吸都压得极轻极缓。沼泽腐败的气味和血腥味（来自他手臂上一处不知何时被划破的伤口）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远处，“清道夫”的搜索声时近时远，靴子踩踏泥水、拨开灌木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
“乌鸦”无人机的嗡鸣已经远去，但危险并未解除。他们失去了明确的热信号，转而开始地面拉网式搜索，专业且耐心。
陈默的大脑在低温、伤痛和疲惫的夹击下，依然飞速运转。身上的装备所剩无几：一把还剩半个弹匣的手枪，一把匕首，一个几乎没电的微型手电，几块压缩饼干，以及最重要的——贴身藏好的“钥匙”硬盘。没有通讯设备，没有药品，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
硬拼是死路一条。必须智取，利用环境，制造混乱。
他仔细观察四周。这片沼泽不大，呈不规则长条形，边缘连接着密林和乱石坡。他现在的位置靠近沼泽中央一块稍高的草墩，四周是浑浊的泥水和水草。搜索者除非下到齐腰深的泥水里仔细摸索，否则很难发现这个石缝。
但这样被动躲藏迟早会被发现。他需要移动，需要制造假象。
借着微弱星光，他看到沼泽另一侧靠近树林的地方，有几处因气体聚集而鼓起、又破裂的泥泡。那里……或许可以利用。
他轻轻活动冻僵的手指，从泥浆里摸索出几块边缘锋利的碎石，又扯下几根坚韧的水草。用颤抖的手，他将水草的一端系在碎石上，另一端则缠在一块较大的、半浮在水面的朽木上。然后，他用尽全力，将系着石块的这端，向沼泽对岸那片有泥泡的区域抛去。
石块带着水草划过夜空，“噗通”一声落入目标区域的泥水中。水草被拉直，那块朽木因此被牵扯着，缓缓向对岸移动，在平静的泥水表面划出一道细微但持续的涟漪。
这动静很小，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对于高度戒备的搜索者而言，足以引起注意。
果然，片刻后，沼泽对岸的树林边缘传来了压低的声音和迅速靠近的脚步声。
“三点钟方向，水面有动静！”
“小心，可能是陷阱。A组掩护，b组过去看看！”
两道黑影小心翼翼地涉入沼泽边缘的浅水区，向朽木移动的方向搜索。另外几道身影在岸上持枪警戒。
就是现在！
陈默等的就是对方注意力被吸引、人员分散的瞬间。他深吸一口气，将冰冷的泥浆最后往脸上抹了一把，然后如同泥鳅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出石缝，沿着与朽木移动方向相反的沼泽另一侧边缘，快速向岸上的密林匍匐移动。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泥水和腐殖质里，发出轻微的咕噜声，但被对岸搜索者的涉水声和低语掩盖。他尽量压低身体，让轮廓融入黑暗的沼泽背景。
近了，离岸边还有不到五米。岸上的警戒者正背对着他，专注地盯着对岸同伴的搜索情况。
突然，对岸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紧接着是自动武器低沉的射击声！“噗噗噗！”
是朽木触发了什么？还是“清道夫”发现了异常？陈默不知道，也无暇顾及。枪声惊动了岸上的警戒者，他们立刻转身，枪口扫视沼泽！
陈默就在这一刻，猛地从泥水中暴起，用尽全身力气扑向最近的岸上灌木丛！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几乎让他窒息。
“那边！”岸上的警戒者反应极快，枪口火光闪烁！
子弹擦着陈默的身体打在泥地里。他滚入灌木丛，不顾枝叶刮擦带来的剧痛，手脚并用地向林子深处狂奔。身后，更多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响起，子弹呼啸着撕裂夜晚的空气，打在树干上噗噗作响。
跑！不能停！肺部像着了火，腿上的旧伤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只能跑。借着树木的掩护，他在黑暗中 zigzag 奔跑，躲避着后方射来的子弹。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枪声和追赶声似乎被甩开了一段距离，但并未消失。他冲进一片更茂密的针叶林，脚下是厚厚的松针，踩上去几乎无声。他靠在一棵粗大的树干后，剧烈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必须找个地方彻底隐藏起来，处理伤口，恢复一点体力。他抬头，看到前方不远处，山坡上有一片因山体滑坡裸露出来的巨大乱石堆，石块犬牙交错，形成许多天然的缝隙和洞穴。
就那里了。
他咬紧牙关，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腿，向石堆挪去。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终于，他找到一个勉强能容身的狭窄石缝，侧身挤了进去。里面干燥、背风，而且异常黑暗。
他瘫坐下来，背靠冰冷的岩石，几乎虚脱。先检查伤势：手臂的划伤不深，但泡了脏水，已经开始红肿发烫，有感染迹象。左腿旧伤处绷带早已散落，伤口裂开，渗着血和脓。更严重的是失温和体力透支。
他从怀里掏出那几块被塑料纸包裹、幸免于泥水的压缩饼干，强迫自己慢慢嚼碎咽下。没有水，只能舔舐岩石上凝结的少量冰霜。
外面的搜索声似乎暂时远去了，但无人机低沉的嗡鸣声又隐隐传来，在山谷上空盘旋。“清道夫”不会放弃。
就在陈默意识开始因疲惫和寒冷而模糊时，他贴身口袋里的某个东西，突然发出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和一点热感。
是那个“钥匙”硬盘？不，硬盘本身没有这个功能。
他摸索着，掏出了那个在“白蘑菇”站发现的、装有旧硬币和指南针等杂物的小铁盒。震动和微热来自盒子内部。他打开，里面那枚老式指南针的玻璃表面下，原本静止的指针，竟然在微微颤动，指向某个固定的方向（并非正北）。而在指针所指的盒子内衬角落，有一个米粒大小的、几乎看不见的LEd灯，正闪烁着极其微弱的红光。
这是……信号？定位？还是某种……求救或联络装置？
难道“第三只眼”伊万在提供援助时，还留了这么一手？还是这盒子本身，就是那个古老网络的一部分？
陈默不确定这是福是祸。红光会不会暴露他的位置？但指针的指向，似乎隐隐与伊万曾提过的、更南边的一个备用安全点方向吻合。
是陷阱？还是指引？
他没有能量去深思熟虑。外面的无人机声音又近了。他必须做出选择：留在这里，迟早会被找到；跟着这个神秘指针的方向走，或许有一线生机，也可能步入更深的陷阱。
他看了一眼手中仅剩的武器和食物，又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糟糕状况。留，必死无疑。
赌一把。
他收起铁盒，将最后一点力气灌注到双腿，再次挤出石缝，辨认了一下指针方向，然后一瘸一拐地、如同受伤的野兽般，没入了石堆后方更幽深、更陡峭的山林阴影之中。
在他身后，石缝入口处，一滴新鲜的血迹，悄然滴落在干燥的尘土上。
“乌鸦”无人机悄然飞过石堆上空，热成像镜头缓缓扫描。下方，除了冰冷的岩石，似乎别无他物。但操作员还是将坐标标记了下来，传给了地面的“清道夫”小队。
孤鹰离巢，折翼浴血，被迫飞向更深、更暗的未知丛林。而指引他的，是一道来自过去岁月的、微弱而诡异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