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李欣,乃是先帝皇后(如今太后)所出的嫡女,与五皇子李瑾一母同胞,真正的金枝玉叶,身份尊贵无比。新帝李琂虽非她同母所出,但对她这个妹妹也颇为爱护。她自幼长于太后宫中,见识过最顶级的富贵与权势,也目睹了母后与皇兄(五皇子)放弃夺嫡的失落与沉寂。这让她比寻常公主更早熟,也更深谙宫廷世事的微妙。
她容貌明艳,早年时有点小娇纵,经历了五哥,看到几个哥哥之间的争斗,逐渐沉稳下来。因母后地位特殊(虽为太后,但其子未能继位),她为人处世更加谨慎,既不刻意逢迎新帝皇后,也保持着应有的皇家公主气度,安然居于自己的宫殿,仿佛一朵精心培育、却无意争春的名贵花卉。
蒙城的故事,她早有耳闻。那场震动朝野的科举舞弊案发生时,她尚在闺中。一个寒门学子,孤身敲响登闻鼓,血溅玉阶,几乎丧命,最终得父皇(先帝)亲试,才华得显,沉冤得雪……这个故事本身就充满了传奇色彩。她曾在父皇难得来母后宫中时,远远见过那个被召见的青年一眼——苍白、消瘦,背脊却挺得笔直,眼神沉静如寒潭,带着一种与周遭华丽宫殿格格不入的清冷与孤傲。
那时,他只是她听闻的一个符号,一个关于“寒门才子”与“司法公正”的符号。
再次听到蒙城的名字,是在新帝登基之后。皇兄李琂重用新人,蒙城因其才干与那段特殊的经历,被擢升入职刑部,后因屡破积案、建言献策得力,很快脱颖而出,成为新朝炙手可热的年轻能臣。
一次宫廷宴饮,李欣作为公主出席。她恰好看到蒙城正向皇兄李琂回禀公务。数年过去,他早已褪去了当年的落魄与苍白,官袍加身,气度沉稳了许多,但那份骨子里的清冷孤高依旧未变。他言辞清晰,逻辑缜密,面对帝王不卑不亢,引得皇兄频频颔首。
李欣静静地看着,忽然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丝好奇。她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到对权势的谄媚,也看不到身为新贵的得意,只有一种专注于事务本身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疏离。这与她见过的所有官员都不同。
后来,她从太后偶尔的感叹和宫人的闲谈中,断续了解到更多:蒙城至今未婚,一心扑在公务上;他出身寒微,在京城并无根基,虽得重用,却也因性情冷峻、不结党营私而显得形单影只;他致力于修订律法、清理积案,触犯了不少权贵的利益,却始终不改其志。
“是个能做实事的人,可惜……太过刚直,不懂转圜。”太后如此评价,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也有一丝欣赏。
李欣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她身处权力的中心,见过太多圆滑世故、追逐名利之人,像蒙城这样纯粹而坚韧的存在,如同一道清流,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吸引。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刑部的动向,甚至会借着向皇兄请安的机会,偶尔“偶遇”下朝或奏事出来的蒙城。她不会像小女儿家那般上前搭话,只是远远地、静静地观察。有时是在御花园的小径上,他低头沉思,眉头紧锁;有时是在宫门外,他独自一人走向官署,背影挺拔却孤单。
蒙城并非没有察觉那位身份尊贵的三公主的目光。但他从未多想,只以为是公主的好奇。他深知自己的身份与处境,与天家贵胄有着云泥之别,他从不敢,也从未生出任何妄念。他的世界,由案牍律法和心中道义构成,复杂而沉重,并无风花雪月的余地。
转机发生在一桩牵扯到某位宗室子弟的陈年旧案上。蒙城力主追查,证据确凿,却遭到了来自宗室和太后的巨大压力(因牵扯到太后娘家的一门远亲)。甚至有人暗中威胁他的性命。
那段时间,蒙城异常疲惫,却寸步不让。一日深夜,他仍在官署整理卷宗,忽闻下属来报,说三公主派人送来一个食盒。
蒙城一愣,谨慎地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盅温热的参汤。并无只言片语。下属低声道:“送东西来的嬷嬷说,公主殿下听闻大人近日辛劳,特赐点心,望大人保重身体,……秉公执法。”
“秉公执法”四个字,让蒙城心中猛地一震。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感受到那道来自宫廷深处的、安静却有力的目光。这不是施舍,也不是拉拢,而是一种……无声的理解与支持。
自那以后,每隔几日,总会有类似的“赏赐”悄然送来,有时是点心,有时是提神的香囊,依旧没有任何言语,却仿佛成了他艰难办案途中一丝微弱的暖意。
案子最终水落石出,蒙城顶住压力,公正处理,赢得了朝野清流的赞誉,但也彻底得罪了那家宗室。一次下朝途中,他甚至遭遇了不明人士的袭击,虽未受伤,却也惊险万分。
此事传入宫中,李欣得知后,第一次主动去求见了皇兄李琂。
她没有为蒙城求什么特殊的恩典,只是平静地对李琂说:“皇兄励精图治,欲肃清吏治,开创盛世。然革新之举,必触旧利。蒙大人这般肯做实事的直臣,若因秉公执法而身陷险境,恐寒了天下士子之心。皇兄是否应予以些许警示,以护佑为国尽忠之人?”
李琂深深看了这个一向安静的妹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赞赏。他本就极为看重蒙城,也有意维护,如今妹妹出面,正好给了他一个由头。很快,皇帝便以“京城治安”为由,加强了对几位重要朝臣府邸及官署周边的巡逻,并严厉申饬了相关宗室。
蒙城不是傻子,自然感受到了这些变化背后的意味。他心中复杂难言。那位高高在上的三公主,为何一次次对他施以援手?他不敢深思,只能将这份莫名的情愫压下,更加勤于王事。
直到一次宫廷年宴。蒙城作为新贵列席,位置相对靠后。宴席间隙,他因不胜酒力,至殿外廊下吹风醒神,恰好遇到同样出来透气的三公主李欣。
月色如水,宫灯朦胧。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最终还是李欣先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蒙大人近日可安好?”
蒙城躬身行礼:“劳公主挂心,臣一切安好。此前……多谢公主殿下。”
“谢我什么?”李欣淡淡反问。
蒙城一时语塞。
李欣看着他窘迫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蒙大人,我并非欲干涉朝政,亦非有所图谋。只是觉得,如大人这般肯为民请命、为国持正之人,不应被宵小所困。这江山社稷,需要大人这样的脊梁。”
她的话语坦诚而直接,没有丝毫小女儿的娇羞,只有一种出于公心的欣赏与尊重。
蒙城心中剧震,猛地抬头看向她。月光下,公主的容颜清丽绝伦,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杂质。那一刻,他心中那堵冰封的、刻意筑起的墙,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看到了超越身份地位的理解与共鸣。
“公主……殿下……”他声音有些沙哑,“臣……惶恐。”
“不必惶恐。”李欣微微一笑,那笑容冲淡了她平日的疏离,显得格外动人,“大人只需记得初心,继续做你认为对的事便好。”
说完,她微微颔首,转身翩然离去,留下蒙城独自站在廊下,心中波澜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自那以后,两人之间仿佛有了一种无言的默契。蒙城依旧谨慎守礼,但不再完全回避公主偶尔投来的目光。李欣也依旧安静,却会在合适的场合,用她自己的方式,给予他一些微不足道却弥足珍贵的支持。
他们的感情,发乎于公义,止乎于礼法,缓慢而克制,却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彼此的心田。
这一切,自然瞒不过太后和新帝李琂的眼睛。太后起初颇为忧虑,担心女儿下嫁寒门会受苦。但李琂却有不同的看法。他欣赏蒙城的才干与品性,认为其未来不可限量,妹妹若能得此佳婿,未必不是良配,更能彰显新朝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气象,也可缓和与太后一系的关系。
最终,由皇帝李琂亲自出面,先说服了太后,再召来蒙城,坦诚布公地询问其心意。
蒙城面对帝王,不再隐瞒,坦言了对公主的敬慕与感激,却也直言身份悬殊的顾虑。
李琂大笑:“朕用人,唯才是举,不论出身。朕嫁妹,亦只论人品才学,不论门第。你若真有此心,便拿出配得上公主的功绩与担当来!朕的妹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儿,但最好的男儿,未必都出自高门!”
皇帝的话,彻底打消了蒙城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激起了他心中的豪情。
一纸赐婚,再次轰动京城。尊贵的三公主下嫁寒门出身的权臣新贵蒙城,成为新朝又一段佳话。
婚后的生活,平淡却充实。蒙城依旧忙于公务,李欣则悉心打理府邸,她从不干涉丈夫的公事,却总能在他人情往来遇到困境时,以其公主的智慧与气度,不着痕迹地化解。她是他最安静的港湾,也是最理解他理想抱负的知音。
他们走在一起,并非因炽热的激情,而是基于对彼此品性与追求的深深认同。殊途同归,他们最终在各自的人生轨迹上,找到了能够并肩同行、互相支撑的伴侣。这份感情,或许不够轰轰烈烈,却如陈年佳酿,醇厚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