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我的话音落下，像一块石头砸进结冰的湖面。
“你他ma……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阿King第一个炸了，他没站起来，而是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我，“成为它的魂？那玩意儿会把你嚼得连渣都不剩！”
叶知秋扶着控制台，脸色煞白。她没有像阿King那样激动，而是用一种分析异常样本的眼神看着我：“初代‘龙王’能做到，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力量的源头。你不是在‘夺舍’，是‘回收’。你……你的力量体系和它完全不同，强行介入，只会被撕碎、同化。”
她的分析很冷静，字字钉在要害。
只有武胜，他一直沉默。他收回了指向远方巨舰的渔叉，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的胸口，那个方九霄意识数据流的核心位置。
“需要怎么做？”他问。
这四个字，比阿King的咆哮和叶知秋的分析加起来还要重。
“你们两个，留在船上。”我看向阿King和叶知秋，“制造一场足够大的骚动，把它的‘注意力’从龙骨的旧伤位置引开。”
“调虎离山？”阿King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
“我拿手。”他直接坐回椅子，双手在键盘上敲出了残影，“超高频次声呐混合伪造龙吟，我来。视觉效果，叶知秋你行不行？”
叶知秋从符包里抽出三张银色符纸：“乙木神雷符，声光效果足够模拟一场天雷。”
“很好。”我点头，“武胜，你跟我走。”
武胜没有二话，从船舱里拖出防水战术包，扔给我一个。
在我穿戴装备时，叶知秋忽然叫住了我。
她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用红绳穿着的小玉佩，塞进我手里：“我叶家的护身符，或许……能让你在里面多保持一会清醒。”
我接过玉佩，入手冰凉。我把它塞进作战服的内袋，贴着胸口。
“行动。”
阿King和叶知秋驾驶渔船向左侧绕行。我和武胜则悄无声息地滑入刺骨的海水，借着夜色，朝着巨舰的腹地潜行。
十分钟后，远处的海面，三道虚假的银色闪电轰然炸开，震耳欲聋的模拟雷鸣混着高亢的伪造龙吟，刺入整片海域。
“吼——”
那艘一直沉默的巨舰，第一次发出了真正的声音。那是一种被惊扰后，混合着愤怒与痛苦的嗡鸣。成百上千张扭曲的人脸从船舷两侧浮现，齐齐转向雷光炸开的方向。
大片墨绿色的“秽水”喷射而出，将那片海域彻底覆盖。
“就是现在！”我低喝一声，和武胜同时戴上面罩，沉入水下。
水下浑浊不堪，无数细小的发光浮游物是怨念的尘埃。越是靠近船底，方九霄的记忆共鸣就越是强烈。我能“看”到，在那庞大船底的黑暗中，有一道格格不入的能量脉络，微弱，但确实存在。
那就是方九霄百年前留下的“伤口”。
我们很快抵达了船底。那是一片由沉船龙骨、扭曲钢板和肉块状物质胡乱拼接而成的海底山脉。武胜凿出落脚点，固定好钩索，像壁虎一样迅速向上攀爬，为我清理通路。
我跟在他身后。手掌触摸到那层滑腻的薄膜时，无数混乱的呓语冲进我的脑子。
“冷……”
“饿……”
“杀了……他……”
我强行屏蔽掉这些杂音，将所有感知力集中在寻找那道裂隙上。
终于，在一片由三艘古船残骸挤压形成的“山谷”深处，我们找到了它。
一道长约三米，宽不足半米的裂隙。边缘是碳化的木质结构，那是当年方九霄力量的痕迹。一股股浓稠的黑色液体，正从裂隙中缓缓渗出。
裂隙深处，一片漆黑，仿佛连接着某个未知的深渊。
武胜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对他点头。
他没有丝毫犹豫，解开钩索，像一块石头，纵身跃入了那道幽暗的裂隙。
我也紧随其后。
在身体没入黑暗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穿过了一层冰冷而富有弹性的薄膜。外界的一切全部消失。
我进入了那头怪物的体内。
脚下传来踩踏在实地的感觉，很软，带着古怪的弹性。一股混合了血腥、铁锈、腐烂和内脏腥膻的气味灌满我的肺部。
武胜打开战术手电，一束强光刺破黑暗。
我们正处在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通道里。这里根本不是船舱，更像一个巨大生物的食道。通道的“墙壁”是蠕动的暗红色肉膜，上面布满了青黑色的血管状凸起，中间野蛮地镶嵌着腐朽的船板和生锈的铁锚。
“妈的……这是船？”武胜的声音有些发闷。
“是巢穴，也是消化系统。”我回答。
我的感知已经铺开，方九霄的数据流正在疯狂分析这里的能量构成。但与他的狂暴分析不同，我的意志在寻找一条路。
忽然，通道两边的肉膜剧烈蠕动起来。那些之前在水下听到的低语，在这里被放大了百倍，变成了实质性的精神冲击，疯狂地撕扯着我的意识。
武胜往前踏出一步，身上灼热的气血勃发，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将大部分精神污染挡在外面。他像一座山，为我挡住了风。
但我知道，这还不够。
我闭上眼，主动将我的意识探入那些蠕动的肉壁。我没有抵抗，而是像一个最精密的阅读器，开始读取那些混乱的信息。
【溺水窒息的痛苦】
【被遗弃的绝望】
【对生者的嫉妒】
无数负面情绪的碎片洪流般涌来，方九霄的意识本能地想要用毁灭来回应，但被我死死按住。我不去消灭它们，只是从它们中间穿过，像一条在激流中寻找方向的鱼。
“这边。”我睁开眼，指向左前方一条更加狭窄、更加幽暗的岔路。那里是所有情绪流里，最为“古老”和“沉重”的一股的源头。
武胜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将手电的光束为我照亮前路。
我们在这座腐败的、活着的迷宫里穿行。通道越来越宽阔，墙壁上镶嵌的不再是普通残骸，而是一些巨大的、雕刻着狰狞神魔形象的船首像，空洞的眼窝里镶嵌着发光的绿色菌类，像一双双鬼眼。
穿过一道由两个巨大龙头骨构成的拱门，眼前豁然开朗。
我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舱室”。这里像一个专门堆放船首像的坟墓，四面八方，堆积着成百上千个各式各样的船首像。
而在“舱室”的正中央，半空中，悬浮着一个东西。
一个一人高，雕刻着戴羽冠、面容模糊的男人形象的船首像。它的材质非木非金，呈现出骨骼般的苍白色，被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幽绿色能量包裹着。
船首像核心。
我找到了。
我和武胜停在入口，没有贸然前进。我能感觉到，那悬浮的船首像，就是这片区域所有怨念能量的汇聚点和控制器。
也就在我准备进一步分析它的能量结构时，一种被“审视”的感觉凭空出现。
那个一直静止不动的船首像，忽然，缓缓地……转了过来。
它那片本该是脸部、一片模糊的平面上，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缝。
一道垂直的、狭长的、仿佛是眼睛的缝。
缝隙之中，没有眼球，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的幽绿。
它，“看”到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