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吉首还沉浸在湿冷的黑暗中,只有零星几盏路灯在氤氲的雾气中晕开模糊的光团。
宾馆楼下,一辆半旧的绿色越野车如同蛰伏的野兽,引擎盖下传来低沉而稳定的轰鸣,排气管喷出股股白气,融入寒冷的晨雾里。
阿旺叔已经等在车边,依旧是那身深蓝色的苗族对襟褂子,背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竹篓,里面除了他自己的东西,似乎还塞了些为陈默他们准备的额外物资。
他嘴里叼着一根自卷的土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映照着他那张布满风霜、却异常沉静的脸。
陈默三人背着几乎与人等高的沉重行囊,步履沉稳地走下楼梯。装备经过昨晚的精心调配和减重,虽然依旧不轻,但都在各自可承受的范围内,行动并无大碍。
“都齐了?”
阿旺叔掐灭烟头,用脚碾了碾,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尤其在他们的背包和腰间鼓囊的部位停留了一瞬,确认关键装备都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齐了。”陈默简短回应。
“上车吧,路不好走,早点出发。”阿旺叔拉开车门,一股混合着烟草、泥土和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越野车的后排空间被三个大背包和王胖子庞大的身躯占据得满满当当,陈默和冷青柠分坐两侧,阿旺叔则坐在副驾驶,司机是一个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的本地小伙,只是冲他们点了点头,便专注地握紧了方向盘。
车子发动,驶离了尚在沉睡的吉首市区,一头扎进了更加浓重的黑暗与迷雾之中。
街道两旁的建筑迅速后退,取而代之的是影影绰绰的山峦轮廓,如同巨大的、沉默的守卫,注视着这辆敢于闯入它们地盘的小车。
王胖子试图跟司机小伙搭话,问问路况或者当地的趣闻,但那小伙只是嗯嗯啊啊地应付,惜字如金,让王胖子颇感无趣,只好把注意力转向窗外,看着天色由墨黑逐渐转为一种沉郁的铅灰色。
“从吉首到落霞镇,大概要两个多小时。”阿旺叔打破沉默,头也不回地说道,“前半段是盘山公路,后半段是土石路,颠簸得很,抓紧了。”
果然,离开主路没多久,车子便开始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盘旋。
一侧是深不见底、雾气弥漫的山谷,另一侧是随时可能落下碎石的陡峭岩壁。路面坑洼不平,车身剧烈地摇晃颠簸着,发出各种令人牙酸的异响。
王胖子被颠得七荤八素,死死抓住头顶的扶手,脸色发白地抱怨:“我滴个乖乖……这路……胖爷我昨天吃的油饼都快给颠出来了……”
冷青柠则利用这段时间,再次检查了一遍随身携带的仪器,确保它们在剧烈颠簸下依然完好。
陈默则闭目养神,但身体随着车身的摇晃自然地调整着重心,显得异常沉稳。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装有雷击木的口袋上,能感觉到那木质在接近瓶山的过程中,似乎变得更加温润。
随着天色渐亮,窗外的景色也清晰起来。
群山连绵,植被茂密得几乎不见山体本色,只有一片望不到边的、沉甸甸的墨绿。雾气如同白色的丝带,缠绕在山腰,久久不散。
空气愈发潮湿清冷,带着一股浓郁的、植物腐烂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看那边。”阿旺叔忽然指了指车窗外远方一片尤其巍峨、颜色也更深沉的山脉,“那就是瓶山。”
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群山之中,有几座山峰的形状尤为奇特,中间主峰高耸入云,两侧山峰略低,整体轮廓竟真有点像一只巨大的、瓶颈细长的宝瓶。
山体笼罩在浓厚的云雾之中,只能看到大致轮廓,那墨绿色的植被仿佛给它披上了一件厚重的、湿漉漉的斗篷,散发出一种古老、沉默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然气息。
仅仅是远远望着,就让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那山是活着的,正冷漠地注视着所有靠近它的生灵。
王胖子吸了口凉气,小声嘀咕:“这山……看着就不好惹啊。”
冷青柠迅速用长焦镜头拍摄了几张照片,试图分析山势和可能的路径,但云雾遮挡了太多细节。
陈默凝视着瓶山,怀中的龙骸尾椎传来一阵明显比在吉首时更强烈的温热感,甚至带着一丝轻微的搏动,仿佛在回应着远山的呼唤。
手臂上的龙形纹路也似乎清晰了一分。他心中了然,目标就在前方。
车子又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前方山坳处出现了一片稀稀拉拉的建筑。
“落霞镇到了。”阿旺叔说道。
所谓的镇子,其实更像一个规模稍大的山村。
几十栋木质结构的吊脚楼依山而建,错落分布,很多看起来都已有些年头,饱经风霜。
一条浑浊的溪流穿镇而过,上面架着简陋的石桥。此时已是清晨,镇子里却显得异常安静,只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添几分寂寥。
越野车在镇口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停下,这里看起来像是个简陋的停车场,还停着另外两辆满是泥泞的越野车和几辆摩托车。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阿旺叔率先下车,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再往里走,车子进不去,也太扎眼。从镇子西头出去,沿着那条废弃的伐木道走大概两小时,就能看到‘迷魂林’的边缘。记住我告诉你们的入口特征——三棵呈品字形生长的歪脖子老槐树。”
他将背上的竹篓取下,从里面拿出几个用芭蕉叶包裹的、还带着温热的饭团,递给三人:“山里吃的,将就一下。还有这个,”
他拿出一个竹筒,里面装着一些深绿色的、黏糊糊的药膏,“被山里特有的‘黑毛刺’划伤了,或者感觉到皮肤莫名发痒,就抹上一点,能缓解。”
陈默接过东西,郑重道:“多谢阿旺叔。”
阿旺叔摆了摆手,目光再次扫过三人,语气低沉而严肃:“路,已经指给你们了。最后提醒一句,进了山,眼睛放亮,耳朵竖高,不该碰的别碰,不该听的……就当没听见。山,不喜欢吵闹的客人。”
说完,他不再多言,拍了拍司机小伙的肩膀,越野车掉转车头,卷起一片尘土,很快消失在了来时的路上。
陈默、王胖子、冷青柠三人站在落霞镇清冷的晨光中,身后是来路的尘烟,前方是寂静诡异的山村,以及更远处,那笼罩在迷雾之中、如同巨兽般匍匐的瓶山。
山风穿过镇子,带着溪水的湿气和山林的寒意,吹动了他们的衣角。
王胖子紧了紧衣领,看着那两辆陌生的越野车,又看了看异常安静的镇子,小声说道:“这地方……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啊?”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镇子深处,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平静之下,是如同猎豹般警惕的光芒。
瓶山,就在眼前。而风暴来临前的宁静,往往最为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