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青柠对壁画的解读，如同揭开了一层覆盖在历史伤口上的陈旧纱布，露出了下面依旧在隐隐渗血的真相。
血腥的祭祀、被束缚的“地龙”、因怨而生的“山魈”……
千年前僰人巫师的绝望挣扎与疯狂平衡，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甬道中弥漫的腐朽与腥气，似乎也因此被赋予了更加具体而骇人的含义。
王胖子看着对面那些在药粉线外焦躁徘徊、毒螯开合的暗红蜈蚣，又看看岩壁上那些描绘着类似蜈蚣从地缝涌出的壁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默……默子，现在怎么办？”他声音发干，“这些蜈蚣看样子是不打算走了，咱们的药粉撑不了太久。而且按青柠姐说的，前面怕是还有更邪乎的东西等着呢！”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站在原地，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倾听或感受着什么。王胖子和冷青柠见状，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
陈默此刻正在全力调动属于发丘天官的独特感知。
他并非盲目依赖所谓的“直觉”，而是在运用《青云手札》中记载的、结合了观山太保对地脉理解与发丘天官对“气”感应的秘术。
他首先将注意力集中在怀中的发丘印上。印身传来的微凉感稳定而持续，虽然警示着此地的凶险，但并未指向某个具体、迫在眉睫的威胁——至少，眼前的蜈蚣群在发丘印的“评价”中，危险等级并不算最高。
这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这些毒虫虽然麻烦，但并非不可应对的真正险阻。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引动了一丝体内龙骸尾椎的气息。这来自秦岭龙隐窟的神秘骨骼，此刻正散发出温热的脉动，如同一个微型的能量源，与他自身的“蚀骨咒”隐隐共鸣。
陈默极度专注的感知向外扩散，如同无形的触须，轻轻触碰着周围的环境。
在龙骸气息的辅助下，陈默的感知被放大了。
他“感觉”到了脚下岩石深处那庞大而复杂的地脉网络。
其中一股粗壮、灼热、却充满了狂暴与怨念的“地脉之气”，如同被囚禁的怒龙，在不远处的下方深处翻腾、冲撞，却又被某种古老而强大的力量束缚在特定的“河道”中。
那应该就是壁画中描述的、被僰人巫师强行束缚的“地龙”本源，或者说，是瓶山地脉中一个极度危险的“凶煞节点”。
而在他们现在所处的甬道周围，地脉之气则显得混乱、污浊，充满了各种负面的“煞气”与“阴气”。
这些气息如同污水中滋生的蛆虫，正是催生“山魈”和变异毒虫的根源。
冷青柠的解读与他的感知完全吻合。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污浊的气息中，陈默捕捉到了一丝不同。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流动感。
那不是地脉之气的涌动，而是实实在在的空气流动。
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地下深处特有凉意的微风，正从前方的黑暗深处，顺着甬道的走势，极其缓慢地吹拂过来。
这微风极其微弱，若非陈默此刻感知高度集中，根本无从察觉。
但它确实存在，并且带来了与甬道中陈腐腥气略微不同的气息——
一丝更加空旷、更加古老，甚至夹杂着一点点极其淡薄的、类似青铜锈蚀和干燥尘土的味道。
“听风辨穴”！
有风，就意味着前方有空间，而且很可能是相当大的空间，才能形成这样稳定的微弱气流。
更重要的是，气流带来的那一丝古老气息，让陈默体内的龙骸产生了更明确的指向性悸动。
那来自地底的、只有他能隐约感知的呼唤，似乎也正是从气流传来的方向传来。
陈默猛地睁开了眼睛，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前面有出路，而且空间不小。”他沉声道，语气笃定，“我们必须尽快通过这里。”
“出路？怎么过？”王胖子指着药粉线外虎视眈眈的蜈蚣群，“默子，不是兄弟我怂，这些蜈蚣一看就不是善茬，被咬上一口怕是要直接去见祖师爷了！”
冷青柠也看向陈默，等待他的方案。她相信陈默的判断，但也清楚眼前的实际困难。
陈默的目光扫过蜈蚣群，又看了看两侧岩壁上的壁画，特别是那些描绘巫师进行第二层祭祀、使用器物和符文的画面。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这些蜈蚣受到此地污浊地气和‘地龙’煞气长期侵蚀，早已变异，对活物气息和震动异常敏感。但它们毕竟还是虫豸，有本能上的畏惧。”
陈默冷静地分析道，“雄黄硫磺粉能让它们忌惮，说明它们依然保留着部分畏避刺激性气味的本能。”
他看向王胖子：“胖子，你带的药粉，除了雄黄硫磺，还有什么？有没有味道更冲、挥发性更强的？比如……陈年的艾草绒，或者特制的驱瘟香？”
王胖子一愣，随即一拍脑袋：“有！有！胖爷我准备得可周全了！除了雄黄粉，还有几卷湘西本地特产的‘五毒避秽香’，听卖货的老头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点燃后瘴气退避、毒虫远遁……就是不知道真的假的，味儿倒是挺冲。”
他说着从背包深处翻出几卷用油纸包裹的、拇指粗细的黑色线香，拆开一角，一股混合了多种草药、极其辛辣刺鼻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连陈默和冷青柠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对面的一些蜈蚣似乎也嗅到了这味道，不安地向后缩了缩。
“就是它！”陈默眼中一亮，“青柠姐，你看壁画里，那些僰人巫师身边，是不是有一些类似香炉的器物，或者在祭祀时点燃烟雾？”
冷青柠立刻用手电扫向相关壁画，仔细辨认后点头：“确实！有几处画面显示，在进行针对‘山魈’的安抚或驱散仪式时，巫师会点燃某种东西，烟雾缭绕。”
“看来古人早就知道用特定的气味来驱散这些受阴煞之气影响的生物。”陈默接过王胖子递来的线香，“我们点燃这个，用烟雾开道。药粉撒在地上形成防线，烟雾弥漫在空气中驱赶。双管齐下，应该能冲过去。”
“可这香能烧多久？前面路还不知道多远呢！”王胖子担忧道。
“所以我们要快。”陈默的语气不容置疑，“我感知到的气流来自一个大的空间，距离应该不会太远。一旦冲进那个空间，这些依赖狭窄环境和特定气息的蜈蚣未必会紧追不舍。而且……”
他顿了顿，看向甬道深处：“我总觉得，这些蜈蚣聚集在这里，不像单纯的栖息，更像是在……看守，或者被某种东西吸引、束缚在这一段甬道内。只要我们快速通过这段‘警戒区’，可能就安全了。”
冷青柠若有所思：“有道理。生物行为往往受环境影响。如果前面真的有僰人巫师的核心祭祀场所，那么这段通往那里的甬道，被布置一些‘生物防御’也不奇怪。就像墓道里的护墓兽。”
“得，那就干吧！”王胖子一咬牙，把剩下的药粉和线香都拿了出来，“怎么弄，老默你指挥！”
陈默迅速分配任务：“胖子，你在我们前面，边走边撒药粉，主要撒在两侧和脚下，形成移动的隔离带。青柠姐，你点燃线香，注意风力，让烟雾尽可能弥漫在我们周围。我在最后断后，注意观察情况变化。”
“烟雾可能会影响视线，大家都打开头灯作为补充照明，注意脚下和头顶。”冷青柠补充道，她已经利落地拿出打火机，准备点燃线香。
准备就绪。王胖子深吸一口气，抓起一把药粉，率先向前迈步，同时将药粉撒出。
黄色的粉末在昏暗的光线下飘散，落在湿滑的地面上。
对面的蜈蚣群立刻骚动起来，但并未像之前那样猛烈后退，似乎对移动的药粉源产生了更强的敌意和试探。
就在这时，冷青柠点燃了线香。一股浓烈、辛辣、带着奇特草药味的灰白色烟雾迅速升起，在几乎没有风的甬道中缓缓扩散开来。
烟雾接触到蜈蚣群的瞬间，效果立竿见影！
前排的蜈蚣如同被滚水烫到一般，猛地向后弹跳、翻滚，发出尖锐的“嘶嘶”声，整个蜈蚣群的阵型瞬间大乱。
烟雾所到之处，蜈蚣纷纷惊恐退避，让出了一条通道。
“有效！快走！”陈默低喝。
三人不敢耽搁，立刻以最快速度向前冲去。
王胖子边跑边撒药粉，冷青柠挥舞着点燃的线香，让烟雾笼罩三人。陈默紧随其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他们如同在翻滚的暗红潮水中劈开一道裂缝，两侧是疯狂退避但又不甘心完全散去的蜈蚣，脚下是湿滑难行的岩石。
浓烈的烟雾刺得三人眼睛发酸流泪，呼吸也变得困难，但此刻谁也顾不上了。
跑出约二三十米，拐过一个弯道，前方的黑暗似乎有了一丝不同——
不再是纯粹的、吞噬一切的墨黑，而是隐隐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暗沉反光。
同时，那股微弱的、带着古老气息的气流也变得明显了一些，吹拂在脸上，竟然让人在辛辣的烟雾中感到一丝清爽。
“前面有光！空间变大了！”王胖子气喘吁吁地喊道，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
陈默心中也是一振。他的感知没错，出口就在前方。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这段诡异甬道的刹那，陈默耳中忽然捕捉到一点异响——
那不是蜈蚣的“沙沙”声，也不是风声，而是某种更加沉重、更加缓慢的……摩擦声。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黑暗深处的岩壁上缓缓移动。
这声音极其轻微，几乎被他们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掩盖。但陈默心中却警铃大作。
他猛地回头，将强光手电的光柱射向身后他们刚刚冲过的蜈蚣群区域。
只见在翻滚退散的蜈蚣群后方，那片他们最初停留、布满壁画的岩壁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手电光扫过的瞬间，陈默只瞥见了一个模糊的、远比蜈蚣巨大得多的轮廓，以及一双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又迅速熄灭的、闪烁着暗红幽光的点。
那是什么？！
“别停！加速！冲出去！”陈默低吼，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笼罩了他。
似乎有什么被他们惊动的、潜伏在更深黑暗中的东西，开始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