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米外的雪脊上，枪声已经平息。
林啸天冷冷地看着山谷下那片混乱的战场。幸存的黑虎山弟兄们，正拖着伤员，抬着昏迷的赵铁山，消失在西侧的松林中。
鬼子的探照灯又亮了起来，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在雪地上乱晃。嚎叫声、命令声、伤员的呻吟声混成一片。
“林……林大哥。” 赵老三趴在他身边，牙齿还在打颤，“咱……咱们也撤吧？大当家他……他……”
林啸天没有动。他那双眼睛，像鹰一样，死死盯着那座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的钢铁大桥。
桥，没有塌。
豁牙用命换来的那场爆炸，虽然炸翻了巡逻车，也炸塌了桥墩的一角，但整座桥的主体结构，依然顽强地横跨在峡谷上！
任务，失败了。
豁牙，白死了。赵铁山，白残了。那死去的三十多个弟兄，全都白死了。
“林大哥？” 赵老三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大当家不行了！咱们快回去吧！”
“你回去。”
林啸天的声音，沙哑得像一块在雪地里拖行的石头。
“啥？” 赵老三一愣。
“你回去。” 林啸天把那张赵铁山托付的布防图，重新塞回赵老三的怀里。“带着弹药箱，去追李铁蛋。告诉他，从现在开始，他带队。所有人，立刻返回黑虎山，一步也不准停！”
“那你呢！大哥！” 赵老三慌了，“你不走？”
“我？” 林啸天缓缓地拉动枪栓，将一颗新的子弹推入枪膛。
“我还有事没做完。”
“砰！”
他扣动了扳机！
五百米外，一个刚刚爬上炮楼、试图重新架设机枪的鬼子，应声而倒！
“大哥！你疯了！” 赵老三吓得魂飞魄散，“鬼子马上就要搜山了！你不走，就是死啊！”
“滚！”
林啸天猛地回头，那双眼睛里爆出的寒光，比探照灯还要刺眼！
“这是命令！”
赵老三被这股杀气震慑住了。他知道，他再多说一个字，这个男人会毫不犹豫地一枪托砸烂他的脑袋。
“……是！” 赵老三咬着牙，眼泪流了出来。
“大哥……你……你保重！”
他不敢再看，抱起那沉重的弹药箱，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雪脊后面。
林啸天再次变成了孤身一人。
他没有撤退。
他反而站了起来，一瘸一拐，朝着那片地狱般的战场，走了过去。
他不是去送死。他是去……收尸。
收豁牙的尸体？不。 他是去收……炸药。
赵铁山那个蠢货，把所有的炸药都交给了豁牙的爆破组。豁牙死了，但豁牙的弟兄，大壮、二愣子，他们也死了！
林啸天记得很清楚，就在西侧机枪开火的那一刻，大壮和二愣子，被压在了一处凹地里。他们背上的炸药包，根本没来得及送上去！
他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借着鬼子慌乱的间隙，绕了一个大圈，潜回到了那片屠场。
血腥味和硝烟味，浓得刺鼻。
他找到了那处凹地。
大壮和二愣子，还趴在那里。两人的身体都快被打烂了，鲜血和内脏流了一地。
林啸天看也不看，他只是迅速地、冷静地，解开了他们背上的炸药包。
两个包，完好无损！
足足四十斤烈性炸药！
林啸天把两个包捆在一起，背在了自己身上。那重量，让他那条伤腿猛地一颤。
他看了一眼那座大桥。
鬼子现在全乱了。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桥面上，抢救巡逻车，修复桥墩，同时派出了两队人，朝着赵铁山他们撤退的方向追了过去。
桥下，那片最黑暗的峡谷，反而成了灯下黑。
林啸天没有犹豫。他背着炸药，滑下了冰河。
他等待的时机，不是深夜。
而是现在！
就是鬼子最混乱、最自以为是的现在！
他沿着冰河的阴影，一点一点，靠近了那座巨兽。
电网还在。但在豁牙刚才那场剧烈的爆炸中，靠近西侧桥墩的部分，已经被气浪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林啸天从缺口钻了进去。
他来到了桥墩底下。
钢铁的桥墩，像巨人的大腿，冰冷而粗壮。
豁牙那一包炸药，只在桥墩的外侧，炸出了一个一米多深的大坑。但真正的核心承重钢梁，根本没伤到！
“蠢货……绑错了地方……”
林啸天低声骂着。他攀上了钢梁。
他要把这四十斤炸药，送到真正致命的地方——主承重梁和桥面的t字接口！那里，才是这座桥的心脏！
他像一只壁虎，攀附在满是冰霜的钢铁上。那条伤腿，每一次用力，都传来钻心的剧痛。
但他不在乎。
他爬了上去。
桥面上，鬼子的脚步声、叫骂声，就在他头顶几米的地方！
他找到了那个接口。
他用冻僵的手，解开绳索，将两个炸药包，死死地捆在了那个最关键的节点上！
他拿出了那卷……豁牙没用完的长引信。
“豁牙……看好了。” “你那一下，没白挨。”
他接上了引信，又拿出了那个美式打火机。
“咔哒。”
火苗亮起。
他点燃了引信！
“嘶嘶嘶——”
引信，带着复仇的火花，开始燃烧！
林啸天没有片刻停留。他纵身一跃，跳回了冰河！
他没有回头，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峡谷的黑暗深处狂奔！
“八嘎！那是什么！”
桥面上，一个鬼子哨兵，似乎听到了引信燃烧的声音，他端着枪，朝着桥下探头。
他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
还有黑暗中，那一点……即将燃到尽头的……火星！
“炸……炸药！！！！！”
他发出了这辈子最后一声惨叫！
林啸天，已经跑出了一百米！
他猛地扑倒在地！
“轰——！！！！！！！！！”
这一次的爆炸，比豁牙那次，还要猛烈十倍！
四十斤炸药，在最核心的承重点，同时引爆！
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瞬间爆发！
林啸天只觉得后背一热，一股排山倒海的气浪，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身上！他整个人被掀飞了出去，在雪地上滚出了十几米！
“哇！”
他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但他顾不上疼！
他强撑着抬起头，看向那座大桥！
在冲天的火光中，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
那座坚固的、号称“关东军大动脉”的二龙山铁路桥！
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钢铁撕裂的尖啸！
“嘎——吱——！！！！！”
那根被炸断的主承重梁，崩断了！
整座大桥，像一条被斩断了脊梁的黑龙！它在半空中，痛苦地扭曲着、挣扎着……
然后，轰然……倒塌！！
巨大的钢铁桥身，砸进了冰封的峡谷！激起了漫天冰屑和烟尘！
东侧的炮楼，在剧烈的震动中，也塌了半边！
成了！
林啸天看着那片废墟，笑了。
他笑得咳出了血。
“妈的……赵铁山……你欠我一条命……”
“不……豁牙……大哥……给你报仇了……”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站了起来。
远处，鬼子营地里，刺耳的警报声，才刚刚响起。
林啸天没有再看一眼。
他转过身，拖着那条残废的腿，背着那杆老毛瑟。
一个人，消失在了长白山，那无尽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