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林啸天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跋涉。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左肩的伤口早已经麻木。但他知道血一直在流。他不敢停。
山顶的枪声早被风雪掩盖。但他能感觉到鬼子就在后面。那条该死的军犬一定会循着血腥味追来。
“嗬……嗬……”他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起一阵白雾。他的体力在和鲜血一起流失。
“不能……倒下……”他用步枪当做拐杖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必须找到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停下来的地方。他必须把子弹取出来。否则天亮之前他就会变成一具冻僵的尸体。
他又翻过了一座山梁。眼前出现了一片断崖。断崖下是一条冰封的河。河对岸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原始森林。
“必须……过河……”他知道河水能暂时掩盖他的血腥味。
他咬着牙顺着陡坡滑下了断崖。
“咔嚓！”他重重砸在冰面上。冰层裂开。他半个身子掉进了刺骨的河水里。
“呃啊！”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寒冷瞬间传遍全身。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爬……爬起来！”他用右手死死抠住冰层边缘。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从冰窟窿里拖了出来。
他浑身湿透。寒风一吹衣服瞬间结成了冰甲。
“走……”他不敢停留。他趟着没过小腿的冰水和碎冰逆流而上。他必须在彻底冻僵之前找到一个藏身之处。
河水冲刷着他的伤口。血染红了他周围的河道。但他只能往前。
一个小时后。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爬上了河岸滚进了一片茂密的红松林。
他再也撑不住了。他倒在了一棵巨树下。
他环顾四周。这是一处绝佳的藏身地。一棵倒塌的巨大古松树根翻起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树洞。洞口被垂下的树枝遮挡得严严实实。
“就是这里。”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了进去。
洞里铺满了厚厚的干枯松针。他把医疗箱、帆布包都拖了进来。
“火……”他哆嗦着。浑身像筛糠一样。
他从怀里掏出了火镰和火石。他的右手沾满了血和水根本不听使唤。
“当啷。”火石掉在了地上。
“捡起来！”他对自己吼道。
他俯下身。“呃啊！”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伤口。他忍着剧痛捡起火石。
他用牙齿咬住火镰。“嚓！嚓！嚓！”火星溅射在干燥的松针上。没有点燃。
“再来！”
“嚓！”一小簇火苗终于升腾起来。
林啸天颤抖着把细小的树枝架了上去。火焰渐渐旺了。橘红色的光芒照亮了他惨白的脸。
他靠在树洞里。火带来了温暖。也带来了更剧烈的疼痛。
他知道他必须在彻底倒下之前把子弹取出来。否则这条胳膊就废了。
他看了一眼那个医疗箱。他用刺刀撬开了锁扣。
绷带。碘酒。镊子。还有……磺胺粉。
“好东西。”他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在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脱衣服。
湿透的棉衣已经冻硬。他用右手根本无法脱下。
他抓起刺刀。“撕拉——”他把棉衣生生划开。
棉衣和伤口冻在了一起。
“撕拉！”他咬着牙一把将棉衣扯了下来。连带着扯下了一大块皮肉。
“呃……”他眼前一黑。鲜血再次喷涌而出。
他看清了伤口。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在左肩后侧。皮肉外翻黑红一片。
他用手指探了一下。“嘶……”他摸到了。一个坚硬的冰冷的弹头。它卡在了肩胛骨的缝隙里。
“必须。挖出来。”
他看了一眼镊子。太小了根本夹不住。
他拿起了自己的猎刀。他看着冰冷的刀锋。
“爹……当年你就是这么做的……”
他把猎刀横着插进了火堆里。火焰舔舐着刀刃。很快刀尖被烧得通红。
林啸天在地上摸索着。他找到了一根半尺长的木棍。他把它横着塞进了嘴里。
“来吧。”他用右手握住了烧红的猎刀刀柄。
“滋啦——”一股焦臭味弥漫开来。
他把烧红的刀尖狠狠地捅进了自己的伤口里。
“呃啊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被木棍死死地堵在了喉咙里。
他双目圆睁青筋暴起。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像是一万根烧红的钢针在他的身体里同时爆炸。
他几乎昏死过去。
“不……不能晕……”他嘴里的木棍被咬得“咯吱”作响。
他用刀尖撬动着伤口。他要把弹头别出来。
“滋啦……滋啦……”刀尖和骨头摩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林啸天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快……快出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撬！”
“当啷！”一声脆响。一颗变形的沾满血肉的三八式步枪弹头被他从骨头缝里硬生生撬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嗬……嗬……嗬……”林啸天扔掉了猎刀。吐出了嘴里满是齿痕的木棍。
他像一条濒死的鱼瘫在地上。伤口血流如注。
他不敢停。他抓起那包珍贵的磺胺粉。他没有犹豫。他把一整包白色的粉末全都倒进了血洞里。
“嘶——！！！”又一阵钻心的剧痛。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疼痛烧成灰烬。
但他挺住了。
他抓起绷带。用牙齿用右手。笨拙地一圈一圈把自己包扎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的。等他打完最后一个结。他再也撑不住了。
他一头栽倒在松针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
“啸天……”
“啸天……”
谁在叫他。
“娘……”他睁开眼。他看到母亲就坐在火堆旁。在缝补他那件破了的棉衣。
“娘……你没死？”他想爬过去。但他发现自己动不了。
“你这孩子。又进山了？”母亲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看你。衣服又划破了。”
“娘……我……”
“啸天。”父亲林老虎从树洞外走了进来。他背着猎枪。
“爹！”林啸天大喊。
“你小子。枪法练得怎么样了？”父亲严肃地看着他。
“我……我杀了好多鬼子……”他哭喊着。“爹。我给你们报仇了……”
“胡说。”父亲皱起眉头。“我教你枪法。是让你保护。不是让你杀人。”
“可是他们……他们杀了你……杀了娘……”
“啸天。活下去。”父亲的脸变得模糊。
“爹……娘……别走……”林啸天想去抓他们。但他们越走越远。消失在火光之外。
“不！不——！”
林啸天猛地坐起。“呼……呼……”他大口喘着气。
还是在那个树洞里。火快熄灭了。天亮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滚烫。
“发烧了……”伤口在发炎。
他感觉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到了。
高烧。在这冰天雪地里能要了他的命。
“水……”他渴。渴得喉咙冒烟。
他挣扎着爬到洞口。他抓起一把雪塞进了嘴里。冰冷的雪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不能睡……睡了。就死了……”
他强撑着往火堆里添了柴火。他靠着树根睁大眼睛看着火焰。他不能让自己睡着。
……
第二天。高烧更严重了。他开始说胡话。
“杀……”
“冲啊……”
“李叔……快跑……”
“砰！砰！砰！”他挥舞着右手。仿佛又回到了村子被屠杀的那一晚。他看到了火。漫天的大火。
“娘——！”他惨叫一声。
……
第三天。他已经奄奄一息。
高烧没有退。伤口在流脓。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感觉自己要死了。他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又看到了父母。他们就站在洞口。逆着光静静地看着他。
“爹……娘……”他虚弱地伸出手。“我……我来找你们了……我……好累……”
他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浸湿了身下的松针。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抚摸着他的额头。
“啸天。”
“活下去。”
是母亲的声音。那么真实。
“活下去。”
林啸天猛地睁开了眼睛。
洞里只有他一个人。火堆已经熄灭了。天黑了。
他摸了摸额头。冰凉。
他退烧了。
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感觉到饿。深入骨髓的饥饿。
“我……活下来了……”
他颤抖着从帆布包里摸出了一个罐头。他用尽全身力气用刺刀撬开了它。